賀革門下諸位弟子,除了徐之敬和馬文才有些矛盾,褚向和梁山伯平時皆以馬文才為首,他不願再提這個話題,褚向和梁山伯也就不再多言,三人一路無言的上了山。
氣氛原本就沉悶,山雨欲來的低氣壓更是壓得人喘不過氣,恨不得捅破天將這雨水直接漏下來才好,偏偏老天爺似乎覺得他們還不夠煩躁的,他們還沒走進山門,山門邊早已經有等著的學子急急忙忙地衝了出來相迎。
“馬公子!馬公子!”
衝出來的學子一身儒衫洗的已經破敗,打著補丁,明顯是寒生。
馬文才定神一看,是一直在照顧劉有助的丙生張大眼,心中咯噔一下。
張大眼是紅著眼眶衝出來的,一見到馬文才就如同找到了依靠的雛鳥,抽泣著說:“馬公子,劉有助從五更天開始一直抽搐,徐公子說他活不了了,叫我來尋您,我去了甲舍,祝公子說你送館主出門了,我就隻能在這裡等……”
“怎麼會突然開始抽搐?前段日子不是一直說傷口長得不錯嗎?”
馬文才在劉有助身上下了太多的功夫,而且七日風最危險的就是第七天之後,劉有助在徐之敬的照顧下不但活過了七天,現在傷口還在漸漸長好,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從閻王的手中逃脫了。
就連徐之敬那樣討厭庶人的公子哥,在經過這麼多天的救治後都對劉有助產生了某種期待,前些日子馬文才還聽見他哼著小調兒跟丹參開玩笑,說那位“神醫”得到消息大概要氣死。
這才幾天,病情就反複了?!
“徐公子說風痹潛伏之日不定,大部分人熬不過第七天上,故名‘七日風’,但也有極少人是熬過了七天卻熬不過第二個七天的,劉有助應當就屬於第二種。”
張大眼一邊說一邊小跑,因為馬文才行走速度極快,他沒馬文才個子高,已經漸漸跟不上他的速度。
梁山伯也對劉有助抱有很大的期待,他見證了劉有助數次死裡逃生,早已經無法把他當做無關之人,此時也跟著一起小跑,褚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見兩位同門都驚慌地向賀革院中走去,也被這氣氛感染,急急忙忙地跟在他們後麵一路小跑。
一行人就這麼“衝”入了賀革的客院,就算在院子外麵都能聽到劉有助痛苦的哼叫聲,更彆說進了屋子。
丹參和黃芪幾人早已經按住一直在抽搐的劉有助不放,他的嘴裡咬著一截木頭,是徐之敬擔心他抽搐中咬斷自己的舌頭被塞進去的,可這並不能讓人心安,榻上劉有助痛苦的哼叫和牙齒斷斷續續碰觸木頭的篤篤篤聲像是敲在眾人的心頭之上,越發驚心動魄。
幫著丹參幾人按著劉有助的祝英台已經滿身大汗,她負責壓住他的腿,以防他抽搐之中掉下榻去傷的更重,看到馬文才和梁山伯他們來了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大喊了起來:
“馬文才,梁山伯,快來幫我,我要按不住了!”
馬文才和梁山伯一絲耽擱都沒有,上去一左一右按住劉有助的雙腿,讓祝英台能夠換個手,她早已經來了,精神一直緊繃著,此時放開手後氣力一卸,頓時累的滑到在地上,半天站不起來。
“你沒事吧?”
一個和煦的聲音響起,而後對她伸出了手。
祝英台聞聲抬起頭,被褚向玉人一般的姿容所震驚,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半天合不攏嘴。
她一直以為世說新語裡那些誇人的肉麻話是當時對人過度的恭維,她接觸到的美貌男同學隻不過體態柔弱了點,還沒幾個能到“偽娘”這個地步的,沒想到真有符合這個時代審美觀的男人存在。
擱在以前,這種長著絕世好受容貌的少年一定讓她狼血沸騰,可現在劉有助這個樣子,她一點yy的心思都沒有,隻是震驚了一下,就借著褚向手臂的力道站起了身子,道了句“謝謝”。
褚向已經習慣了彆人見到他的容貌後驚訝的樣子,見這少年明顯對他的容貌驚豔無比,可眼神卻很清澈,也和大部分人不一樣沒有借著肢體接觸對他趁機揩油,心裡也生出了好感。
“累了就去休息會,這裡有馬文才和梁山伯呢。”
褚向看著麵前滿身像是濕透,卻硬要站在劉有助床邊不走的少年,表情有些擔心。
“沒,沒事,我這樣子大多是被嚇的,緩過來就好。”
祝英台紅著眼眶手足無措地看著劉有助又開始了劇烈的抽搐,連黑眼珠都翻到沒有了,連話都開始說不清楚。
徐之敬已經用儘了自己所有的本事,劉有助身上紮滿了銀針,十根手指和足心都放了血,可依舊沒辦法減緩劉有助的痛苦。
抽搐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可怕,馬文才極力按著劉有助,到後來連身材柔弱的褚向都已經上來幫忙。
他們要一邊按住劉有助以方便徐之敬救助,一邊還要防止劉有助抽搐之下傷到了他們,到後來馬文才口中都開始發出了低吼。
漸漸的,劉有助的喉嚨裡開始發出可怕的喘息,像是殘破的風箱拚命的在鼓動著注定送不進爐內的空氣,聽到這樣的聲音,徐之敬臉色頓時傻白,幾乎是立刻伸手拿掉了劉有助口中的木棍。
但顯然所有的救助都已經無濟於事,隨著殘破的呼吸聲,劉有助的抽搐也漸漸停止了,可這並不能讓他們高興……
抽搐停止的同時,劉有助的呼吸也停止了。
梁山伯第一個發現了不對,因為他掌下的肌肉突然從一直緊繃的狀態變得鬆弛,而後是馬文才,他發現已經不需要花力氣去壓住他,因為他突然不動了。
意識到是為什麼,馬文才按著劉有助腿的手猛然一縮,往後退了幾步,就像是他突然發現那張榻是什麼能吞噬生命的怪物,連靠近一分都覺得痛苦。
“我#&%*&%¥#!”
一向以士族風範約束自己的徐之敬突然咒罵出一大段鄉野間的粗俗俚語,就像是最底層的那些市井粗人一般。
啪!
罵完之後,徐之敬用儘全身力氣對著地麵摔掉了手中的木棍,頭也不回地甩門而去。
劉有助的身體以一種古怪的姿勢定格在了瞬間,像是在笑話著這段時間來所有人的歡欣雀躍。
祝英台當場捂麵大哭,褚向的臉色慘白,扶著牆半天無法停止自己的戰栗。親眼見到一個人死在麵前和隻從彆人那裡聽來的隻言片語,是根本無法比較的。
梁山伯上前試圖合上劉有助眼睛,卻怎麼也無法讓那雙暴出來的眼珠子闔上,幾下之後也忍不住了,哽咽的聲音低低地響起。
他怎麼能瞑目呢?
他怎麼能瞑目?
他昨日還好好地躺在這榻上喝著雞湯,和小廝談論著自己日後的打算,他還準備身子好了後就去上任,再把兩個弟弟也送到會稽學館來。
不過是一夜之間……
哐!哐!哐!
不知哪裡吹來了猛烈的山風,將屋子裡的窗子一扇扇吹開,窗框打在牆上、窗沿上哐哐作響。狂風攜帶著山雨欲來特有的水腥氣撲麵而來,吹得屋內每個剛剛出過大汗的人齊齊打了個冷戰。
屋子裡一直在伺候徐之敬針石湯劑的下人們抹著眼淚去關窗戶,令人煩躁的哐當哐當聲終於消失了,可天色卻突然一下子黑了下來。
就像之前期冀的那樣,“誰乾脆將天捅破”的願望終於實現,巨大的閃電劃過天空,將屋子裡每個人的臉都撕的光怪陸離。
“馬兄,現在該……嗬!”
梁山伯的話音剛起,就被突然在耳邊乍起的巨大雷聲嚇得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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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奇怪的驚雷聲隻有一下,可產生的餘聲卻像是一直響徹在天地之間。
剛剛還強迫著鎮靜的馬文才卻被這雷聲驚得差點跳了起來,連剛剛去了的劉有助都沒有顧上,瘋癲了一般衝出了門外。
巨大的閃電撕破了整個天空,可悶雷聲隻有那一下,這本來就已經是讓人驚異的事情,可現在更讓人驚異的,卻是馬文才的臉色。
萬物俱暗之下,馬文才突然凝重起來的神情,幾乎能使小兒止啼。
眾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隻能驚詫莫名地看著突然大為失態的馬文才。
雷聲終於響起。
和剛剛的驚雷不一樣,接下來的雷聲雖急促卻帶著某種規律,從最終的心驚肉跳到後來的頻繁聽聞,他們終於對雷聲有了些適應。
雷聲中,馬文才仰頭望天,眼神中有了某種蓄勢待發的東西。
“變天了。”
二更在十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