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祝英台眼前浮現出的是紀錄片裡,上萬軍中男兒用人牆沙袋抗洪搶險的畫麵,是無數誌願者奔赴地震災區的畫麵,是總/理/第一時間趕到災區安撫百姓的畫麵……
再差,總要讓人有個希望啊!
就把那些百姓丟在水裡泡著嗎?
“民間賑災不行嗎?沒有人能去看看,回來告訴皇帝發生了什麼嗎?我不信所有人都裝聾作啞,總能做點什麼吧?”
看著祝英台不可思議兩眼含淚的樣子,馬文才心中一軟。
“就是知道你心慈,一定會難過,我們才不願告訴你。我們能做的畢竟有限,朝中也許會有消息,隻是我們不知道罷了。你不必這麼難過……”
“我,我……”
祝英台舉足無措地抹著眼淚珠子,胡亂地點著頭:“嗯,我不難過,我不難過……”
難過有什麼用,要想想法子。
看到她一邊說著“我不難過”一邊抹眼淚的樣子,屋子裡的梁山伯和馬文才俱是一歎。
“現在隻希望北麵不要伺機南伐,可笑那麼多人以為浮山堰出事就不會再打仗了。此消彼長,不是南方北伐,就是北方南伐,如今形式這般不利,我倒擔心北麵趁機發兵進犯。”
梁山伯麵色憂慮。“傅歧今日和這些人大打出手實在是太不值當了,他們日後就會知道,他們今天期盼的事情,是如此可笑……”
馬文才沒想到梁山伯能想到這麼多,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麼兩代館主都要收他做入室弟子。
以他寒門出身能看的這麼長遠,說明他已經具備了過人的分析能力和大局觀,他如此聰慧卻隻是個寒門,也難怪兩代館主都如此惋惜,想儘辦法為他開拓人脈。
“傅歧和他們出手,是因為浮山堰?”祝英台接過半夏遞來的帕子擦了把臉,奇怪問:“所以他前幾天問馬文才的事,是問浮山堰?為什麼?”
祝英台雖然好奇心重,卻很少詢問彆人的私事,傅歧和馬文才語焉不詳沒告訴她為什麼,她也就不追問,今天聽到傅歧和七八個人打架居然是為了浮山堰,自然是詫異無比。
“他兄長在浮山堰上督工。”梁山伯捂著傷口,緩緩道:“他擔心他兄長的安危,日日來馬兄這裡打探消息,今天聽了些風涼話,所以才會和彆人打起來。”
說罷,大致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梁山伯是當事人,從頭到尾將經過看在眼裡,說其他自然比其他人更為清楚,說道最後虞舫嘲笑傅歧家已經到了頭了,忍不住又是一歎。
“人說‘莫欺少年窮’,做人做事還是留一線好,虞舫今日將傅歧得罪的這麼厲害,是真的篤定傅歧是個紈絝子弟,日後成不了才嗎?”
“便是士族,衰敗也不過頃刻之間,何況傅兄在學館諸生裡並不如何出眾,就算他二十歲出仕,隻有三四年了,他能學到什麼東西?”
馬文才表情淡漠。
“這樣的例子太多,遠的不說,褚向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梁山伯和褚向是同門,又被賀革托付對他多多照顧,自然告訴過一些其中的往事,想到褚向命運這般多舛,他也是一歎。
會稽學館指著,論門第之高貴,褚向不在任何人之下。
他的祖父褚淵,齊時任太宰,諡號為文簡公,一生輔佐齊室。父親褚蓁是巴東郡侯,陽翟褚氏的長房嫡子,曾負責分配家中一切資源,梁帝登基當年因病病故,被追封為太常,贈諡為穆子。
褚向的母親,則是南齊時的晉陵長公主,她是皇帝的妹妹,地位崇高,年輕時也是追求者如雲。
褚向肖母,而褚向的舅舅蕭寶夤是當世出名的美男子,從褚向的長相,就能看出長公主當年的風采。
這宗室的地位原本應該超然於眾人,可惜她的親兄弟是被梁帝弑殺的廢帝東昏侯蕭寶卷,是北逃占據壽陽的逆王蕭寶夤,一朝天子一朝臣,蕭衍滅齊而立梁,她之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王朝更替,便成了尷尬之人。
褚蓁死後沒幾年,長公主也去世了,死於和他父親一樣的疾病。
褚向夫妻兩人之死,其中頗多不清不楚之處,畢竟什麼惡疾能讓兩人相繼亡故,當時的醫官都對此諱莫若深,也無人敢深究。
加上褚向的親舅蕭寶夤叛逃北魏,立誓要報家國之恨,其他人也因此不敢過多照顧褚向。
那時褚向才三四歲,突然失去雙親,母親去世時哀痛欲絕,形容消瘦如同成人一般,親人都很詫異,吊唁之人無不嘖嘖稱奇。
他在三四歲時就被認為有成才的器量和孝德,可也因為這樣的評語,褚向從此受到了各種忌憚,一直在家中受到各種排擠。
褚向的母族早已經被梁帝屠戮的差不多了,失去雙親的褚向自然沒人護庇,這麼多年來,褚向除了能保住父母留下的財產,在族中所有的資格全部都被掠奪,若不是公主府按製不敢拆毀損壞,大概連自家的舊邸都保不住。
為了劃清界限,表現出並沒有眷念前朝舊主的樣子,當年令“親表異之”的天之驕子,被家族刻意養得敏感怯懦,十四歲之後,以他的門第,竟然連國子學的入學資格都沒有,未來怕也得不到舉薦,日後大概隻能這樣昏昏沉沉地過上一生。
但褚向的母親卻給褚向留下了一筆無形的資產。
當年公主風姿卓越,廢帝蕭寶卷年少時荒唐愛出宮亂逛,常常帶著這位幼妹進出宮中,宮外也有不少人見過她的美貌。
當年建康城中凡是適齡的少年,都一心想要尚到這位貌美賢德的公主,她簇擁者如雲,建康城中的少女不少都詛咒過這位公主嫁個早死的醜八怪,而褚向的父親最終抱得美人歸,也曾讓許多男人日日夜夜詛咒他不得好死,這在當時曾經是茶餘飯後的笑話。
雖然公主隨意出宮不符合禮製,但也因為這位敢於直諫的公主跟隨,出宮時阻止了兄長很多荒唐的行徑,令建康城中少了許多無辜的亡魂,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公主也隨之而去,可當年卻救過不少人命,這些人明裡暗裡照顧著褚向,教導他學問,給他尋找出路,不至於讓他被人養成蠢貨。
加上褚向越長越大,越來越像那位風姿卓絕的長公主,當年公主的追求者們大多已經平步青雲,在家中交際時偶爾見到褚向,便不時會想到那位早逝的佳人,唏噓之下,竟不願意她的孩子就這麼泯然眾人矣。
因為褚向性格被養的太過內向,又不經常和人接觸,於是便被送來了賀革門下學習,不出意外,等他二十歲後,有的是郡王灼然之後征召他為屬官。
而他心中想必是不想走這條路的,所以才從賀革門下轉入會稽學館成為生徒。他的性子本不適合這樣上課,可即便如何不適,也要在甲科搏一搏那“天子門生”的資格,想要以自己的能力,為自己得到一個本該屬於他的國子學入學名額。
正因為他柔弱卻不失風骨,所以才得到了馬文才等士子的敬重,可他一人單槍匹馬得不到什麼家族的幫助,還不知道路在何方,又能走多遠。
說起來,傅歧倒比他強一點,傅歧欠缺的隻是時間,他的家族尚在,也還沒放棄他們這一支,遠沒有到形單影隻的地步。
馬文才和梁山伯在那裡心中惋惜,祝英台卻不太清楚那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有什麼故事,隻能茫然地看著他們突然一時無話。
浮山堰的事情本就讓人情緒壓抑,梁山伯又受了傷,她一點都沒有探究褚向事情的心思。
就在此時,院裡被拴的大黑突然發出幾聲歡快的吠叫聲。
“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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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誰來了?
傅歧這麼快就清醒了?
馬文才和祝英台對視一眼,祝英台怕狗,馬文才便出去探看。
這一看,卻看見了個讓人意外的人物。
“姚參軍?”
馬文才眉頭一蹙。
“咦?我跑錯地方了嗎?”
看到是馬文才出來,姚華奇怪地退出去看了看院牆,再看了看院中被拴著的黑狗,滿臉狐疑。
“沒走錯啊。”
“你找誰?”
馬文才不動聲色。
姚華眨了眨眼,抬起頭往內張望。
“請問,傅歧在嗎?”
姚華會教敏感的馬文才做人的。
小劇場:
就在此時,院裡被拴的大黑突然發出幾聲歡快的吠叫聲。
“汪汪汪!”
大黑:(汪汪汪)我家主人打輸了,打輸了!
姚華:(疑惑)怎麼了?
大黑:(汪汪汪告狀)那蠢貨,要是帶我了我去,保準把所有人咬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