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下棋,文臣,翻閱案宗的流外班濁官……
馬文才心中漸漸浮起一個名字,可這名字實在是讓人驚駭,他根本不敢相信天上有這麼好的事情,壓抑到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好在這時候微微顫抖才是正常的,否則顯得城府太深。
馬文才錯有錯著,倒讓那被稱作“子雲先生”的和顏悅色起來。
“這孩子長得一表人才,容止極佳,才德雙全是不是不知道,但才貌雙全已經占了!”
賀革聽他誇獎馬文才,猶如在誇獎自己一般,高興地“嗬嗬”直笑。
聽到這聲音和煦沉穩,馬文才總算敢抬起頭來。
隻見麵前站著一年約三十五六的中年文士,此刻正笑著看他。
這位“子雲先生”形相清臒,長相並不算出眾,但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極其有神,讓人一望便知此人不是什麼渾噩之輩。
馬文才心中又確定了幾分,心頭一陣亂跳。
他看了看自己的先生又看了看子雲先生,滿臉茫然。
“我們好像嚇到這孩子了。”
子雲先生揚了揚眉,又看向馬文才:“你眼神湛然,應當胸有丘壑,可是年紀輕輕額頭已有川紋,想來平日裡多思。”
“……先生說的是。”
豈止是多思,簡直是操碎了心!
馬文才心中暗歎。
“我來會稽學館,其實是有事要請人相幫。這事有些危險,還耗費時日,原本我是準備在將門之後裡尋找合適的人選的……”
陳慶之看著麵前的馬文才,尤其是他額間的束帶,點了點頭。
“此事所關甚大,又不能傳出風聲,如果我不顯露身份,恐怕沒人願意幫我,可我若是顯露了身份,這件事就沒有意義。所以賀館主向我推薦了館中的學子,也就是你。”
“我?”
馬文才習慣性皺眉。
“不知學生能幫先生做什麼?”
“浮山堰崩了,子雲先生募到了一批草藥和糧食,要送到受災之地去賑濟百姓,但路途遙遠又恐有波折,一人出行太過危險。”
賀革解釋著,又沒說太多。
“他身份有點特殊,如果大張旗鼓找人護衛,會引起有心之人的猜測,所以隻能請一個門第不高不低、也不會引起多方關注的可靠士子前往災區,他再以隨行的身份加入隊伍,方能不引人注意。”
“如此一來,招募護衛和隨扈才理所應當。”
白衣文士笑吟吟接道:
“此子必須自願前往受災之地,路上遇見任何奇怪的事情也不能發出疑問。他還需要膽大心細,遇到任何突發事件也處變不驚。最重要的是……”
白衣文士看著馬文才,意味深長。
“他必須有去浮山堰附近的理由。”
去浮山堰?!
“學生並不明白,就算學生身份能力都足以勝任此事,學生怎麼會有去浮山堰附近的理由?”
馬文才頓了頓,想起另一個人。
“倒是學生的好友傅歧,兄長在浮山堰事件之後下落不明,他才有去浮山堰的理由。”
“傅歧?可是建康令傅翽的幼子?”
白衣文士怔了怔。
“正是。”
馬文才解釋:“他的兄長是揚州祭酒從事,督工時恰巧遇見浮山堰潰堤,被衝入水中下落不明。”
“傅歧不行!”
賀革直接一口否決。
“他行事毛躁,性格耿直,路上沒事都要惹點事出來,更是口無遮攔,根本不是合適的人選。”
馬文才心中疑竇越來越深,看著麵前兩位先生沉默不語。
“文才,先生不會害你,跟著這位子雲先生出去數月,足以讓你受用終身。”
賀革不能把話說得太過明白,隻能隱晦地提點他。
“而且這件事事關淮河南岸受災的百姓,子雲先生是有大能之人,朝中現在對受災之地不管不顧,眼看著馬上就要天寒,唯有子雲先生親眼看到災區的情況,方能施為。”
這幾乎就是直接說子雲先生能左右皇帝的想法了,馬文才口中越來越乾,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這是功德無量的善事,雖有凶險,但子雲先生也不是一人前來,隻不過需要遮掩而已。”
賀革怕弟子擔心安全,隻能竭力相勸。
“那學生必須要去浮山堰的理由……”
馬文才看了眼白衣文士,滿臉疑惑。
“你不是在知道浮山堰的消息後囤積了不少糧食嗎?”
白衣文士突然笑了起來,眼睛裡無怒無怨,卻令馬文才吃了一驚,差點變了臉色。
他做的那般小心,甚至幾年前就在會稽縣裡開了糧鋪,怎麼會……
“你以為浮山堰出事,就你一個人想到囤糧?”
白衣文士見他臉色微變,心中有些讚歎他處事不驚,這樣都沒失態,越發想要他作為這個“障眼法”的合適人選,索性說得更加明白:
“你出手速度最快,早已經讓許多人生疑,是我在知道你是賀革的弟子之後巧施手段,讓你沒有被暴露出來,否則那些真正的‘貴人’強行要收你的糧食,你一介學子,真能拒絕不成?”
“你囤糧,無非就是想囤積居奇大賺一筆,我就給你個機會賺些零用。淮南郡今年秋天的收成全沒了,糧價怕是已經暴漲到可怕的地步,路上劫匪橫行,就你那三兩個人手肯定無法安全將糧食運到那邊倒賣,我想你錢財怕是都拿來買糧了,也雇不到什麼人手。”
白衣文士笑得像是隻白毛狐狸。“你若同意隨我同行,押送糧食的隊伍我保你萬無一失,我甚至會幫你一把,不但讓你的糧食賣個更高的價錢,而且之後不會有任何人參你或你的父親囤積居奇,如何?”
馬文才身子一震,難以置信地仰起頭。
這世上,唯有一個地方出來的人,敢說出“我開了口沒人敢參你”。
而那個地方最受皇帝信任的寒門,姓陳。
他深吸口氣,終於躬下了身子。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