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低頭看了看信。
“姓方,叫方天佑。”
“哎呀,原來是方大善人!”
小廝一聽人名立刻笑得更燦爛了。
“那可是此地有名的大善人,平日裡施粥濟貧絕不落在人後的,家裡在城外還有不少田地,聽說剛添了丁!走走走,我們去方大善人家沾沾喜氣!”
“我等還沒有成親,怕是不用沾這種喜氣。”
梁山伯聽到“添丁”雲雲,忍不住一笑。
“哎喲諸位公子,難道都沒有成親?”
那小廝聞言吃了一驚,眼光從馬文才身上掃到祝英台,又從祝英台掃到梁山伯,瞪著眼睛道:“那位小公子沒成親倒是明白,年紀尚小,馬公子一身貴氣,想來成親也是大事,看這位公子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沒成家?”
這時代十五六歲成親都不算早的,梁山伯看起來又老成,故而那小廝眼神詫異。
“公子這麼大年紀不成親,是有什麼緣故還是有什麼隱疾?官府不罰錢嗎?”
聽到那小廝的話,祝英台忍不住躲在馬文才身後竊笑,連馬文才也難得見到梁山伯吃癟,唇角揚了揚。
梁山伯解釋他們還沒有成親隻是順口一句,沒想到這口舌伶俐的小廝劈裡啪啦說了一大通,他們找這小廝原本就是看他口舌伶俐人又熱情,卻沒想到如今卻捧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隻能認了他的“優點”坑了自己。
在這麼多人麵前討論成親不成親,隱疾不隱疾原本就是個難為情的事,梁山伯見這小廝也不知道將他當成了多大,臉上忍不住紅了紅,好在他皮膚並不白皙,紅了也不明顯,隻能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
“在下才十九,沒滿二十。之前守孝三年不能成親,官府怎會罰我的錢?”
因晉時起人口逐年銳減,加上災荒連連,國家對人口的需求迫切,曆朝曆代都對民間婚嫁年齡有極高的要求。
女子十五未嫁,男人二十歲還未娶,便要罰“五算”的丁稅,一“算”一百二十錢,是一個成年男子的人頭稅,五算下來是七百二十文,可以買不少糧食了,足夠大半年的口糧。
而且這錢還是隻要沒成親就得一直要給的,算是沉重的負擔。
士族本就不用交稅,就算罰錢也不缺這點錢,所以這樣的限製對於士族來說倒像是擺設,高門貴女為了高嫁等閒等到十七八歲的也有,反倒是民間婚嫁越來越早,許多女子十三四歲連孩子都有了。
“原來公子還沒滿二十啊,看著好像都二十四五了……”
那小廝訥訥解釋,隻是越解釋越讓人尷尬。
“噗,梁山伯,那你得加油,明年娶不到娘子就要罰錢了!”
祝英台躲在馬文才身後偷笑。
“小心看著老成,被拉出去硬收錢。”
“你又在說什麼玩笑話,我在會稽學館裡讀書,誰會拉我去交錢……”
梁山伯臉色越發紅了。
“況且我無父無母,就是想成親也找不到操持之人,想來成親是個難事。咳咳,等明年若能做一小吏,俸祿能補上每年的罰錢,我就心滿意足了。”
祝英台見他尷尬,也不好再調笑,隻隨口答著:“沒事沒事,婚姻是大事,要好好挑,不能隨便將就,若是你日後交不起這罰錢儘管找我,我借你,可彆為了一點罰錢胡亂賣身了!”
她並不知道梁山伯知道她的性彆,說起“婚姻大事”毫不扭捏,就跟上輩子幾個好朋友一起討論以後結婚要如何如何似的,可一旁的馬文才卻皺起了眉,敲了祝英台一記暴栗。
“又在胡言亂語!就算他要交罰錢,也輪不到你來給!”
祝英台被敲的一臉懵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哪裡惹了馬文才。
倒是馬文才垂眸似乎在想些什麼,片刻後看向梁山伯,眼中滿是認真:“我與梁兄還算投緣,你說你父母雙亡,怕是找不到操持親事之人,若梁兄不嫌棄,我可讓家母代為梁兄留意合適的人選,若有好女子,我馬家也可做個媒人……”
梁山伯沒想到馬文才會突然把他的親事攬到馬家身上,聞言愕然。
“這,這也太勞煩了……”
媒妁之言並不是小事,他不過一介庶人,若是有高門士族說媒,娶那富賈殷實之戶家的女兒絕不是難事,若要高攀一點,破敗降士人家的貴女說不得都能迎娶,這可不是隨意為之的恩德,要不是感情極好的世交,哪家也不會幫上這麼個大忙。
那小廝聽了馬文才的話,便一臉羨慕的看向梁山伯,那表情就像是梁山伯撿了一個天大的好運。
“我不開玩笑。”
馬文才的眼神絲毫不動,一直凝視在梁山伯臉上,表情極為嚴肅。
“若馬兄願意,我一定托家母為梁兄尋一容貌、才德都上佳的女子。”
說著說著居然說到了談婚論嫁,而且還是兩個男子在討論,這氣氛就有些怪異。小廝咽了口唾沫,納悶地看了看馬文才,又看了看梁山伯,似是不太明白這兩人是什麼關係,祝英台也瞪大了眼睛,好似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在下相信馬兄的話……”
梁山伯看著這樣的馬文才,突然溫和一笑。
“不過姻緣天定,在下還是想先立了業再想這些。否則因為馬兄的好意能娶妻生子,也養活不了妻子家人,又何必害人?還是隨緣吧。”
這倒是。
小廝聽到這話默默點頭。
娶的越好,負擔越重,萬一是個嬌滴滴什麼都不會的還要人伺候的,就等於娶回來個祖宗。
還不如自己看著合意的娶。
“知道你眼光高……”
馬文才也隨之一笑,收起這個話題,似乎剛剛隻是開玩笑。
“那我就拭目以待,看梁兄日後會娶到何等佳人了。”
梁山伯見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也是心頭一鬆。
兩人氣氛古怪,那小廝是第一個提起婚喪嫁娶之事的,此刻也不敢再多話,免得又說錯話,這一路就不免沉悶。
好在老天開眼,也許是怕他們一路就這麼尷尬下去,好奇東張西望的祝英台眼尖,猛一下發現了個熟悉的身影,大叫了起來。
“傅歧!喂傅歧,你往哪裡走!”
前麵抱著狗跑的氣喘籲籲的,不是傅歧還能有誰?
那邊傅歧聽到祝英台等人在叫他也像是見了親人一般,一臉惶恐地抱著大黑三兩下跑過街邊,看到馬文才幾人滿臉疑惑才放下了手中的大黑,像是情緒爆發般叫道:
“這裡人居然吃狗!還要殺我的大黑!”
“沛縣狗肉本就有名,你不知嗎?”
馬文才去的地方多,倒不吃驚。
“你若不喜,不吃就是。”
梁山伯也被傅歧的臉色嚇了一跳。
“怎麼受驚嚇成這個樣子?好好說,慢慢說!”
傅歧原本就一肚子委屈,見幾人都在這裡,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前自己在狗市的遭遇抖了個乾乾淨淨。
幾人聽到他倉皇而逃,都忍不住大笑。
“笑什麼!這鬼地方,跑了幾條街都沒一隻狗,定是被吃了!”
傅歧惱羞成怒。
“公子說的還真不錯……”那小廝也忍著笑,“我們這裡狗肉最是有名,的人家養狗,那是一定拴好,平日裡絕不放出去的,一出去就沒了。之前鬨水災,許多人家被淹缺衣少食的,還有外麵受災的進城找活路的,就偷偷去抓、去打狗,要麼私下裡燉了,要麼就去前麵那狗市換了錢,總歸是條路子,這狗就越來越少……”
“加上現在天寒,吃一碗狗肉既能健腎脾,又能壯充力、活水瘡,還補五勞七傷,最是抗寒,許多人靠一碗湯幾塊肉就抵住了風寒,比什麼藥都好。所以你看那些流民,沒事就到處找狗進補,養狗的人家還不把自家的狗都看嚴了?所以就更看不到狗了。”
小廝見傅歧一臉見了鬼的表情,指著大黑說:
“這位公子還是把狗抱好了吧,否則一轉背,說不定狗就被人套了去了。”
這話一說,唬得傅歧刺溜一下,把剛剛放下的大黑又抱起來了。
那大黑並不是小狗,而是一條細長的獵犬,被人這麼抱在懷裡,一人一狗都說不出的好笑,偏偏傅歧死活都不放,於是一群人就這麼笑著,跟著小廝找到了大婆子巷。
這一到大婆子巷,眾人又是一怔。
原來巷子口熱氣蒸騰,起了一個大鍋,裡麵熬著些米粥,三五個家丁模樣的人守著那粥鍋,旁邊圍著不少流民。
“方大善人又在施粥啦。”
小廝敬佩地說道:“現在縣中大部分人連自己都顧不上自己了,這方大善人還在施粥,真是了不起啊!”
祝英台聞言一笑,摸了摸袖袋中的書信,隻覺得自己來這一趟很值。
馬文才素來是個怕麻煩的,不過對這種仁義之人也向來尊敬,原本還覺得送信麻煩,現在倒也還覺得不差。
唯有梁山伯皺著眉,看著一眼到不了頭的隊伍,悄聲問那小廝。
“這方大善人家底很殷實嗎?這粥施了多久了?”
但凡住在城中的富戶,不是商人就是作坊主,之前他聽這小廝說方大善人家原本在城外,那應該是靠租田為主的地主。
地主存米再多,這麼施下去也夠嗆吧?
可惜那小廝在客店裡對這方大善人也隻是略有耳聞,聽到梁山伯的問話隻能連連搖頭。
“不知道啊,我都不知道這裡有人施粥。”
梁山伯又是一愣,剛想去鍋邊看看,就被人推了一把。
“去去去,穿的這麼好還來領粥!不知道這粥隻給方大善人家遭災的佃戶嗎?外麵來的去彆人家討粥去!”
“你這人怎麼……”
祝英台柳眉一豎,剛想喊一嗓子,卻被梁山伯伸臂製止,搖了搖頭。
“我們是來送信的,送完就走,就彆節外生枝了。”
梁山伯歎道。
馬文才看著這水汽繚繞也有些不耐,看了眼巷子裡。
“走吧,我們去找方天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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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既然在施粥,自然怕有人搶糧,門口也有人守著,不過祝英台幾人都儀表不凡,又拿著那信說明了原委,立刻就有人讓了路,讓他們進去。
方大善人有名,住的地方卻不大,巷子裡第三家便是,祝英台幾人帶著好奇找到了第三家門前,剛準備叩門,卻聽到裡麵傳出一聲女子的尖叫。
“沒的煮了!什麼都沒了!你要再拿,就把你小兒子丟進去煮了喂他們!!”
小劇場:
傅歧整個人已經呆若木雞,他手中的狗鏈卻劇烈搖晃了幾下,往後扯去。
大黑:(汪汪汪!)壞了,這愣頭青進了黑店,現在不跑,吃的就是我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