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人心可欺(2 / 2)

人人都愛馬文才 祈禱君 12791 字 11個月前

“信,對對對,信!”

祝英台見方天佑的妻子已經將信將疑的鬆了手,立刻從懷裡掏了信送上去。

“我們大老遠來送信的!”

馬文才幾人穿著不俗,祝英台也好馬文才也罷,那都是環金佩玉的,看這樣的穿著也就知道人家不稀罕你一碗粥。

沒有母親不心疼孩子,若不是方天佑暴露了心裡真實想法的那句喊叫,方嬸子也不會哀莫大於心死的非要掐死孩子一起死,現在有個緩衝,那一觸即發的緊張立刻就鬆了不少。

祝英台把信往方天佑手中隨便一塞,衝到那婦人身邊就看孩子。

“嬸子,先看看孩子!看看孩子有沒有事!”

祝英台低頭望向繈褓,她年紀小,就算是外男也不算輕浮,滿臉擔憂地湊在方嬸子身邊。

“這麼小!你趕緊哄哄,彆傷到哪兒!”

那婦人這才像是如夢初醒一般,抱著繈褓摸了下兒子的脖子。小孩子的脖子本就短,這一掐一片紅印,可憐那小孩隻發出了貓兒一般的叫聲,渾然不知自己逃過了一劫,邊哭邊伸出小拳頭要和母親碰上一碰。

方嬸子手一顫,抱著孩子就嚎啕大哭。

“不是為娘的心狠,是你父親逼著我們死啊!”

那方天佑跪坐在梁山伯身後,原本還想說什麼,結果梁山伯回身一瞪,搖了搖頭,他硬生生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一院子人隻能眼看著方嬸子情緒崩潰地嚎啕大哭。

大概是有和所有人都不相乾的外人在,也不怕家醜外揚,方嬸子越哭越是難受,索性邊嚎邊把嫁過來後受得苦全發泄了出來。

方嬸子出身也不是什麼貧賤人家,父親是衙門裡的算吏,隻是隻有一個女兒,原本還想招贅個頂門立戶的。恰巧方天佑的父親那時病重,想要在死之前看到兒子早點成家,問了幾戶人家都說他家女兒好,就有人來撮合。

那時方天佑年輕,獨子,姐姐已經嫁了,方天佑家境殷實名聲又極好,父親病重母親早喪,嫁過去就當家又不要伺候公婆,她父親就還是把她嫁了,而沒有招贅個身強體壯的。

嫁過去前幾年,方嬸子的日子過得也還舒心,方天佑確實是個性情好的,也不好色,方家在沛縣有不少田地,每年靠收租就能過日子。

可漸漸的,方嬸子便發現丈夫和他父親一樣,是個出了名的老好人,這家出事他們周濟,那家有事他們幫忙,說起來也是方天佑父親帶壞的頭,可這些被幫的人家除了口頭說好,就沒幾個實際上有什麼回饋的。

田裡的佃戶也是,剛開始幾年不知道方天佑什麼性子,自然是按租繳糧,小心翼翼,本來方家就不是那苛刻的地主,按舊規矩來就是。

可時日一長,這些佃戶知道方天佑是什麼樣的人,遇到風調雨順還好,一旦氣候有一點點不好,那些佃戶不是這個來哭家裡要餓死人,那個就哭家裡困難,這租子不是少點,就是晚點交,日子竟沒前幾年好過,有時候大家一起來哭,那年租子連往年一半都收不到。

方嬸子隻是個女人,管不到外麵的事情,方嬸子的父親心疼女兒女婿,又是衙門裡的算吏,曾經管過幾回,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有一天他出遠門辦差回來的路上,竟不知道被誰從後麵用石頭砸死了,到現在犯人也沒抓到。

按理說出了這樣的事,方天佑應該心寒,可也不知是他性子懦弱還是家中曆來如此,越發變本加厲,還說是要給家人“積福”,免得再有這樣的飛來橫禍。

方嬸子那時候帶著身孕,又看著家中忠仆因為勸說主家不可太過仁慈而被拒絕,怒其不爭地一個個請辭離開,眼看著家要散了,為了剛生的兒子日後不至於繼承個落敗的家業,一咬牙以懷中的孩子做威脅,吵著要到城裡來住。

方家原本是靠田租為生的富戶,方嬸子卻是從小在沛縣裡長大的,這大婆兒巷的屋子就是他父親當了十幾年吏官後攢下的家產。方天佑既然是個心軟之人,自然也就不會真看著一屍兩命,再怎麼不舍,也隻能拋下家中祖產的莊子,帶著家人進了城住。

這進城後,果然阻擋住了各方不時來打秋風的勁頭,進城畢竟麻煩,何況方嬸子從小生活在這裡,自然有相熟的照拂。

彆的不說,衙門裡那些皂隸都是方嬸子父親的老交情,惹急了方嬸子費點錢糧,請一撥皂隸來就能把人直接趕出去。

可這好日子沒過多久,外麵又開了一個無底洞。

方天佑遠嫁到外麵的姐姐喪了夫,又不願意回鄉投奔娘家,家裡田地收成不好,還有患病的公公婆婆和年幼的小叔,自家還有兒子要養。

那公公婆婆是偏袒小兒子的,她是方家養大的女兒,性子懦弱,兩家以前就是世交,知道方家人都是什麼脾氣,方家姑子被公公婆婆一逼,就三不五時寫信回來哭窮,說是隻能帶兒子投河了,方天佑心疼姐姐,家中錢糧每年就不停往錢塘送,這路費就是一筆好大的開銷。

到後來,他這嫁出去的姐姐全家,倒靠方家養著。

方嬸子也不是不想讓方家姐姐乾脆帶著兒子回娘家算了,又怕那不要臉的婆家一家子也跟著來混吃混喝,大婆兒巷的宅子本就不大,再來一家子非得搬回莊子上去不可,所以即便方嬸子再怎麼不甘,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權當是花錢消災了。

就因為這些,方天佑在外麵的麵子雖然光,裡子卻不見得那麼光鮮。這街坊鄰居周圍四片自從知道方天佑是個好說話的以後,和在下麵一樣,誰家有個難處都來找他幫忙。

要是方天佑是個能乾又手段圓滑到處都吃得開的,這麼多好人緣就夠他受用一生,畢竟劉邦當年在這沛縣也就起身於微寒。

可偏偏方天佑就是那種老好人,本事和手段並不怎麼樣。許多事情找上門,他不拒絕,可自己也辦不了,臨到後來倒還是花錢幫人辦的。

這中間還有許多熱心卻辦不了,反倒耽誤了彆人的事的事情,時間一長,“方大善人”的名頭出去了,可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冤大頭”,花錢的事情可以求他幫忙,其他的就那能力,這“方大善人”既花了錢,還得不到好,幫著幫著還老得罪人,把方嬸子父親原來積攢下來的好人緣都耗乾淨了。

現在整個巷子裡的街坊鄰居都怕沾上方天佑家,生怕就被連累了要一起“行善”,架在火上烤著下不來。

方嬸子從這裡生在這裡長,住在這裡的人家都是富戶,許多都知書達理又知根知底,也不是那外麵經常鬨事的刁民。

她原本搬回來住就是想兩個兒子有個好的環境,自家也不必再把孩子教成方天佑那樣,可眼見著一巷子的人都把他家當成了洪水猛獸,自家兒子也沒人玩耍,成日成日裡心都要碎了。

原本再熬熬也沒什麼,畢竟方家底子在那,再艱難也不至於活不下去。可今年沛縣一場大水,底下莊子田地都在泛區,原本泛區都是好地,離水脈近,水田也好灌溉,可一發大水,泛區的上田就成了重災區,家裡田地裡的糧食還沒來得及收割,就被全淹了,顆粒無收。

莊子也被淹了,城裡房子不好收糧食,曆年來家裡存糧都是放在祖宅裡,有家裡老人和宗族照看,可這一淹,連宗族都自身難保隻顧著搶救自家財產,誰搶你家的糧食,多年來的積累也就全遭了殃。

本來就遭了大難,城裡也到處淹了水,方嬸子那時候剛生了孩子,連月子都沒出,跟著街坊鄰居和夫君去城中高處避難,等水退了才回家。

這一段時間大家都兵荒馬亂的,少說有不少人家缺衣少食,又是方天佑照顧老幼,將家裡存糧也用去了不少。

水退了,那田的地契是方家的,但是卻租給了佃戶,那就是佃戶家在種的田,就算被水淹了,今年租子還是要交的。

又不是租人種田,而是租田給人收租,換哪家都是這個道理。

可方家的莊戶卻知道方天佑是個好說話的,一群佃戶約好了,帶著家裡逃難的家小,哭哭鬨鬨進了城,堵在大婆兒巷門口,就在那哭慘。

方天佑一方麵心軟,一方麵怕把佃戶惹急了出事,一咬牙就免了今年所有的租,可底下水沒退,這些人回不了家,就在這大婆兒巷門口起了棚子,居然就在城裡當流民這麼混下來了。

沒飯吃的時候,一家老小在方家門口哭哭啼啼,再餓暈幾個人在他家門口,方天佑少不得就要弄點吃的來給人家,後來巷子口的人越圍越多,整個巷子裡的人家都有了意見,沒辦法,方天佑就在門口架了鍋,不讓人進來,就在門口吃了算數。

明明隻是救個急,結果一傳十十傳百,方家所有的佃戶都知道了方天佑在給自家佃戶散粥救濟,原本在其他地方逃水躲災的佃戶立刻攜家帶口的賴在了這一片,到了要發粥的時候通通聚在這裡。

而且他們還非常維護自己的“利益”,因為數代都是方家的佃戶,互相都認識,外麵真的苦得活不下去的流民聽說來散粥碰碰運氣的,還會被壯丁趕走,美名其曰“方大善人隻給自家佃戶散粥”。

所以這裡散粥的事情許多人都知道,卻沒多少人來,概因來的老弱婦孺都被趕走了,而身強體壯的都去找活兒養活家小,也沒臉天天靠人施舍。

方家富庶的事情在莊子裡也不知流傳了多少年,所有的佃戶都知道方家是大戶、富戶、善戶,卻不知道方天佑如今也是打落牙齒和血吞。

他幾次想要停止施粥了,可一到清早傍晚這一塊的人就圍的人山人海,大部分人他甚至都能叫出名字,真看著彆人餓暈在他家門口他根本就不忍心,隻能一袋一袋的把家中存糧往外搬。

糧食不夠的時候,方天佑原本還想著出去買,可現在糧價那麼貴,糧食那麼缺,有錢也買不到糧食,就隻能繼續用著家中存糧。

為了節約糧食,家裡現在和外麵流民吃的一樣,原本粥飯稠的還能立筷子,後來越來越稀,幾個孩子餓的兩腿直打擺子,天天靠方嬸子給點錢上街上吃點乾的,還不敢給佃戶們知道了,怕鬨。

家裡請的奶娘都說好主家負責食宿的,可又讓人下奶又頓頓給粥,就算再有奶喝粥也打不下奶來,所以奶娘們都咒咒罵罵著走了。

這些當奶娘的,之間都有聯係,這一下方家“不厚道奶娘吃的還沒佃戶好”的消息一傳,連奶娘都請不到了。

可憐小孩就靠米粥加母親稀少的奶頂著,生下來還算大,越養越小的像貓。

正因為這樣,方天佑的妻子越想越不是滋味,再看他連家中最後一袋米都要拿出去熬了給這些沒良心的,竟不想活了。

方嬸子哭天喊地的一陣嚎叫,左鄰右舍應該都聽到了,可居然沒人出來阻攔或勸解一番,就足見這家的麻煩有多讓人頭疼。

如今她哭喊著把這幾年的委屈說了個乾淨,幾個少年都是家大業大從沒吃過苦的人,就連梁山伯,雖然最早幾年過得艱難,可進了學館後就沒短過糧。

聽了這方嬸子說起自己家是如何由富轉衰,一群少年頓時一個個都滿臉茫然,他們的人生閱曆和生活環境還並不足以完全消化掉這些信息。

這其中唯一能感同身受一點的就是祝英台,因為她也有過好心卻被人當做好欺負一直占便宜的時候,但她並不是方天佑,被占了便宜冷了心後就開始保護自己,學館裡的學生畢竟是有羞恥心的,見她察覺了也就沒幾個再明裡暗地裡繼續做小動作的。

像是主家數代施恩卻還厚顏無恥,將膽子養的這麼肥的佃戶,莫說祝英台,就是傅歧、馬文才,都沒見過。

方嬸子哭哭啼啼,似是要將所有的怨恨都哭了出去,而她不遠處的方天佑也是淚眼滂沱,滿臉通紅。

“是為夫無能,對不住妻兒家小,可現在已經這樣了,我們更是要好好過啊,不然家就散了……”

方天佑看得出是個脾氣極好的人,這麼多年輕人在麵前,被自家妻子從裡到位抖了個乾淨卻沒有拂了麵子的羞惱,隻在不停的抹眼淚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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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可這樣的自責看在馬文才等人眼裡,又顯得太過虛偽懦弱,心頭一陣一陣的不舒服。

大概是哭了一陣後將情緒發散了不少,那方嬸子終於攬著孩子站起身,向著送信的幾個少年一一行禮。

“是我無德,讓幾位公子無端卷到我們家這些爛事裡,讓諸位看笑話了。”

她大哭大鬨過,現在是蓬頭垢麵雙眼紅腫,長相卻很溫婉端莊,看著就不是個刁鑽刻薄的婦人,看看她,再想想她的遭遇,更是讓人唏噓不已。

等我的二更,正在碼字中,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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