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
“家主,前麵是岔路,按照計劃,我們應該……”
那裴家遊俠顯然是不認識馬文才,餘光從包紮仔細的馬文才身上略過,眼神有些意外,正了正色後才繼續說道:
“……是不是該讓這位公子離開了?”
這一番驚動,馬文才當然是醒了,他本也不準備牽扯到這件事裡去,一邊拿起車廂裡已經臟汙的外衣穿上,一邊若無其事一般對裴羅睺開口:
“師父,事關重大,你們就不必顧及我了,我這就讓風雨他們幾個駕車離開,去最近的官府報官……”
馬文才咳嗽了一聲,做出一副氣若遊絲的樣子。
“弟子身受重傷,再多盤問片刻都有可能傷重不治而亡,想來衙門裡也不敢多問我什麼,反倒要乖乖請我離開。”
“你這孩子,日後必將成大器!”
裴羅睺大笑。
那裴家子一副見了鬼的樣子見著自家家主大笑的表情,嚇得低下頭去不敢再看,而這邊裴羅睺卻拍了拍馬文才肩膀,滿臉欣賞地說:
“我自家的幾個小子,沒一個能成器的,我父親尚且有我繼承,到我這裡,我一個都看不上眼。我之前的話一直算數,若你願意做我的義子,裴家莊日後給你也都無妨!”
饒是裴羅睺向來豪爽,這般將莊園給了外人的話在這個時代卻不是隨便能說的,尤其是俠客,更是注重一諾千金,所以他話音一落,那裴家子的表情已經不是見了鬼了,幾乎嚇得魂不附體。
聽到這天大的“富貴”,馬文才卻不為所動,哭笑不得道:“師父,您忘了我馬家也隻有我這一個獨子嗎?”
哪有自家香火不繼承,跑到彆人家兒女俱全的人家去當義子去的。
裴羅睺這才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滿臉遺憾地又追問:“我記得你明年也有十七了吧?這年紀還沒婚配?我有一女兒,今年剛滿十八,雖大你一歲,但花容月貌,和你也是相配的,半子嘛,和兒子也差不了多少……”
“師父!”
馬文才趕緊打斷裴羅睺的話頭。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有弟子在這裡輕易承諾什麼的!”
裴羅睺原本還想在多勸幾句,卻繼而連三被馬文才打斷,臉色就有些不好。
馬文才見勢不秒,連忙安撫:“師父不過是看重徒兒的決斷才能,覺得對裴家莊有用,沒必要對我寄於什麼厚望。我從小和裴家的嫡係子弟一起長大,知道幾位兄長都是精明能乾之人,雖然沒有師父的武勇,可也沒師父說的那麼,咳咳,那麼差,頂門立戶哪裡就差過我了……”
馬文才見裴羅睺還想再說什麼,生怕旁邊那裴家子以為他覬覦裴家莊回去添油加醋,要惹了那幾位嫡係,遊俠怕是就要變刺客了,於是毅然決然地說:
“若師父家的幾位師兄有用得到弟子的地方,弟子絕不推辭,而弟子有什麼能和裴家互惠互利的事情,也絕不會藏私。裴家打下這般基業不易,何必要與外人共謀?何況我馬家又不是什麼貧賤人家!”
他這邊做了承諾,剛剛還一臉不悅的裴羅睺立刻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微微偏頭對著馬文才笑道:
“這話可是你這小子自己說的,我沒逼你啊!”
馬文才見裴羅睺不但沒有生氣,反倒一副終於占了便宜的樣子,哪裡不知道自己著了師父的道兒了,也隻能苦笑著承下。
“是,是弟子自己許下的。”
裴羅睺自然知道馬文才是馬家獨子,不可能去繼承什麼裴家莊,他知道這弟子隨機應變能力極強,可就是太過謹慎,又愛惜自身,畢竟嫩了點,三言兩句就糊弄了他將自己和裴家拴在了一起,雖然馬文才隻代表自己沒代表馬家做什麼承諾,但他還是高興極了。
“好了,要敘舊日後再敘也行,我雖老了,卻還能跑,等天氣好了,我再去吳興找你也行,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把崔小郎一家送出去。”
裴羅睺心情大好之下,也不願把這個小弟子氣的怎麼樣,一邊笑著一邊躍下了車。
“你也彆覺得吃了虧,你多年來一直孝敬我,是個念舊尊師的,我都看在眼裡,我裴羅睺承認的人,就是我裴家的自己人。裴家莊再怎麼不如往日,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裴家能給你的支持,馬家不見得能給你……”
他看著怔愣的馬文才,笑得更加肆意,對馬文才眨了眨眼。
“你若真能出人頭地,想要再進一步,師父這裡要人有人,要錢有錢。”
說罷,大笑著出去召集裴家兒郎,要將馬文才等人丟在這裡,帶著家中兒郎護送崔廉走一條小路。
裴羅睺一走,馬文才終於像是耗儘了心力一般,渾身無力地癱倒在車廂裡。
他這位師父這麼多年來行事手段一點沒變,雖年紀漸長脾氣也跟著漲,可骨子裡有的東西還是一點都沒變。
要把他應付過去,還要留下好印象,甚至讓他覺得主動權一直在自己手裡,對於現在已經身負劍傷又心力憔悴的馬文才來說,無異於是一場頭腦和身體的搏鬥。
“但是我還是贏了。”
馬文才的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往日的他,自然是不想攪入裴家的渾水裡,他一心想要從文,即便真要武力支持,還可以娶祝英台,祝家莊的實力彆人不知,他卻是知道的,而且祝家比裴家更懂得藏拙,沒那麼張揚,符合他的行事準則。
而裴家遠在梁國東北,靠海又接近魏國,他費儘心思討好裴羅睺取得一點支持,對他來說有點舍近求遠。
可現在不一樣了,祝英台握有神秘莫測的“煉丹術”,又不願讓祝家知道,甚至隱隱有脫離祝家莊自立的意思,他就必須要另找合適的勢力一起合作。
裴羅睺脾氣古怪,卻最重承諾和義氣,而且極為護短。裴家有武裝,有遊俠,有勢力,有船能出海行商,隻是不敢再大張旗鼓做私鹽生意,營生每況日下而已,說到底不過是想要多賺點財帛。
若祝英台說的釀酒、煉鋼、製糖、冶金等技術不假,有哪家能比占據出海口和海外諸島,一直秘密製鹽的裴家更合適?
“回頭問問祝英台,這製鹽能不能製出什麼花樣,她上次不是說能從還海帶和蝦皮裡煉製什麼味精麼?民以食為天,私鹽禁了,這味精,總不能算什麼走私的營生吧,裡麵夾點鹽還不是一樣賣……”
馬文才心中想著,嘴角揚起的弧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