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才一進了屋子,祝英樓就把門關了起來。
他倒沒有像之前那樣口出惡言,而是上前拉開了馬文才的衣襟,露出了半邊血肉模糊的肩膀。
他自己動手的分寸自己知道,那一鞭子也許會讓人吃苦頭,皮開肉綻卻絕不至於,馬文才的傷口如今這麼猙獰,剛剛門口那老成的書生說的話大概是不錯,他之前受了傷。
“你受了傷,那英台有沒有……”
祝英樓鬆開手,低聲問他。
“嘶,沒有。祝英台毫發無傷。”
馬文才按住還在冒血的傷口,嘶了口氣回答。
看著麵前英偉的青年,馬文才心中的感情是複雜的。
馬文才和這位被稱為“上虞英傑”的祝英樓並沒有過什麼深交,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
前世裡,馬文才還沒前往國子學讀書前,祝英樓就已經在會稽郡少年成名了,馬文才那時在祝英樓眼裡,約莫就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屁孩而已。
祝英樓和祝英台的母親也出身士族,是山陰縣另一個莊園主之女,她結婚多年才有這麼一個嫡子,祝英樓當然從小被寄予厚望。
祝母出身的莊園並不十分有名,但也還算富裕,莊園在諸暨。莊園主生有兩子一女,女兒嫁到祝家莊,兩個嫡子,卻在莊主死後爭起了繼承人的位置。
結果老二在飲食中下毒卻誤毒死了老大家的兩個嫡子,而老大在悲恨之下帶人封住門戶,一把火燒了老二所住的院樓,老二因此成了殘疾,老二家中的子嗣妻妾也沒有幸免。
在如此殘酷的爭鬥之後,兩人都失去了自己的繼承人,老二更慘,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子嗣了。
但這長子手段太過毒辣,又引起了莊園裡宿老們的忌憚,不願輕易讓長子如願,這商議來商議去,最後竟派人給已經出嫁到祝家莊的祝母送了信。
信的內容倒不複雜,祝母的兩位兄長目前已經沒有了繼承人,但莊園傳承依靠血脈,即便是嫡脈的外孫,也比庶子或庶孫更為正統。
祝母所在的莊園希望能讓祝英樓承嗣,若祝母日後生了其他兒子,則祝英樓便繼承祝母家的莊園,另一個兒子繼承祝家的莊園,若沒有生出兒子,祝英樓則在兩位舅舅去世後,同時繼承外家和自家的莊園。
這種好事,換了彆人,一定高高興興的去了,可祝母先失其父,還未過多久娘家又遭此大難,悲傷痛恨之下竟氣病了過去,尚是少年的祝英樓接了外家的信件,嘲諷著“兩位舅舅這般品行,做我舅舅尚且不夠,還想做我的父親?”一口否決掉了外祖父家族老們的提議,拒絕了接手這個爛攤子。
祝英樓拒絕了外祖父家承嗣的要求後,那座莊園就經曆了一場動亂,先是支持兩位繼承人的族老和家兵誰也不願服誰,而後莊園裡又有蔭戶和奴隸乘機生亂,想要逃莊為民,這種莊園一旦動亂便是翻天覆地,到最後,祝英樓兩個舅舅死於動亂之中,連全屍都沒有留下。
而祝英樓的外祖父、外祖母及其他祖先的墳塋更是被家中作亂的莊戶洗劫一空,白骨露於黃土之上,隨葬之物被哄搶一空,而家中的財庫和糧庫若不是有忠心的甲兵守著,恐怕也難逃一劫。
所有莊園主的逆鱗皆是“莊戶叛亂”,莊園的根本在於莊中蔭戶和奴隸,在於“人口”創造出的價值,一旦有一座莊園生亂,附近各地莊園中懷有異心的佃戶都會蠢蠢欲動,更彆說祖墳都給刨了。
於是當時還未弱冠的祝英樓做了一件讓會稽郡震驚之事:他帶著祝家莊的家將和甲兵,曆經三個月之久,不但追回了外祖家中大半陪葬之物,還將動亂中動了墳塋的莊奴蔭戶抓了回來,在家中祖墳前做了“人牲”。
莊奴和蔭戶都是莊園主的私產,即便是殺了也沒有人會管,報官也就賠其家人一些財帛罷了。
可祝英樓替外家報仇殺的人不止一個兩個,會稽諸縣之中,便是最狠辣的莊園主聽聞此事也不禁動容,心驚於祝英樓的手段。
祝英樓的外家經此一事元氣大傷,更可怕的是男丁幾乎已經斷絕了,庶子庶孫皆是得不到承認的。
祝英樓經此一役,既為兩位舅舅報了仇,又追回了祖宗的隨葬之物,狠辣的手段更是震懾了莊中其餘未曾生亂、卻心思活動的莊戶,再加上他身後有祝家莊做倚仗,這外家動蕩之後的莊園和全部基業,最終就姓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