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卜寸真的是怕死的人嗎?還是真的被自己的氣魄感動到了,才打算說出口的?
或者,衍卜寸其實並不是真心擔憂自己,他隻不過是給了個提醒,提前將後果擺到台桌的明麵上去說,至於聽與不聽,便交由我自己選擇了。
黑瞎子打心底裡覺得,衍卜寸真不枉費活了這麼多年,這種推卸責任的方法,老練到誆人的時候都能臉不紅心不跳的,倒也是挺厲害。
淡漠絕情的人啊,
究竟能說出什麼肺腑之言呢?
黑瞎子好奇接下來的詳細發展,靜待著衍卜寸繼續往下說,他不知道,自己在對一件事產生莫大好奇心的時候,總喜歡用敲擊來作出某種思考狀,也可能…隻是一種對衍卜寸催促的警告而已。
他的右手正下意識從臂膀上移開,放到牆麵上,有條不紊的輕敲起來。
噠…噠…噠……
也許僅是黑瞎子手裡沒個把玩的東西,現在的他隻能閒逸聽衍卜寸說戲,可能唯一控製他不亂動的方法就是掐根煙之類的。
可衍卜寸這時候想要再說話的唇齒卻突然抿緊了,連看向黑瞎子的神情都恍惚一瞬,那瞳孔沒有聚焦,直盯著人的時候,渙散得嚇人,搞的黑瞎子心裡頭一陣發毛。
“怎麼不說了?氣氛都烘托到這了,你不會要告訴我,你現在反悔了吧?”黑瞎子有些氣性,他甩開了衍卜寸還掐著自己胳膊的手,卻發現對方同時泄力。
不知道是自己力氣太大,還是衍卜寸沒反應過來慢了一拍的緣故,慣性使然,衍卜寸整個人被黑瞎子的力道甩地側跌,身體直磕的地麵一響。
這樣子看起來太可憐了。
索性,黑瞎子想當個好人順手扶一下,打心底裡覺得自己被碰瓷也得認命了,人家的地盤,人家想乾什麼都可以,自己隻能當個剛拿錢還沒捂熱乎,就往外掏還給老板的卑微勞工……打工不易啊。
誰料衍卜寸竟避開了黑瞎子的觸碰,他倉皇扯下一次性手套,往旁邊一甩,都來不及團起來,就著急地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看起來是想要吐的樣子,而且,這種生理行為大概根本抑製不住,他艱難往下噎那嘔吐感,直到眼圈都染得濕紅。
“倒也不必這麼嫌棄吧…我手又沒攪過屎。”黑瞎子悻悻收手,語氣甚是無奈。
衍卜寸倒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的站起身回答,“不是咳啊…潔癖的問題,我隻是聽不了…有規律的聲音。”
“合著是我剛才敲牆的聲音給你整吐了?那動靜才多大點,你耳朵這麼靈?”黑瞎子摩挲著指腹,背部倚在白牆上,他懶得看衍卜寸一張一合的唇瓣,隻是敷衍的聽著聲,生怕下一秒人又吐了。
難得,衍卜寸沒有反駁,“練過…不是天生的。”
緊接著,他又說
“在底下聽了幾百年的滴水穿石,要是你…你也得吐。”
好吧,衍卜寸還是那個毒舌的家夥。
這裡的空間像個小型會議室,衍卜寸拉了張椅子坐下,呆愣愣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他平常不怎麼戴耳塞,因為需要一直保持敏銳的洞察力去應對潛伏著的危險,可如今,卻是忍到極致,生理性的反應,無法避免,多年以來,他也沒辦法徹底抗衡。
衍卜寸想開了,就從黑色風衣的外兜裡將耳塞拿了出來,堵住了左耳,空留一隻聽聲。
“所以…你不打算繼續說了?還是你怕彆人聽到?”黑瞎子看了看周圍,他沒有坐在空餘的座椅上,仍然保持著站立,“你不是說自家人可以信任嗎?怎麼,不想讓他們幫你分擔分擔?”
“他們分擔不了,從鄢然被迫複活開始,這就是誰都承擔不起的災難。”衍卜寸說的很慢,生怕下一秒又吐出來,“從我記事起,他的身體就不怎麼好,甚至於,是每天靠著昂貴的中藥吊命的程度,直到,鄢嘯南告訴了鄢然一個好消息,他說,他有救鄢然的辦法……”
年幼的小寸,是從妓女的胯下生出,他父親鄢嘯南的一夜風流,不會被任何人譴責,因為那時鄢嘯南便已是戰功赫赫的大將軍,所以無人敢說什麼。
但小寸覺得,父親是不愛母親的,畢竟,後來那荒唐事,竟讓鐵骨錚錚的鄢嘯南,連跪帶磕的哄了小叔好久。
其實,父親喜歡的是小叔才對吧?
小寸被接回家的時候,正值晚秋,他整個人不算邋遢,被風月樓的姐姐們打扮的粉雕玉琢,像個女娃娃似的,可能是老鴇說,漂亮的孩子,起碼能在這種人吃人的世界裡,活的體麵一些。
他沒有什麼屬於自己的東西,隻能緊張窘迫地捏著衣角,被迫站在院內,聽著鄢嘯南打理完他的一切過繼事宜。
小寸就如一個物品,被冠了鄢嘯南的名字,證明這東西是鄢嘯南的就夠了,所以那名義上的父親,給他落了籍,便連安排住所都懶得搞了,就那麼硬生生讓自己的骨肉,如下人般站在院裡,連動都不敢動。
那時候,小寸的腳發麻的厲害,瘦小的身體被冷風打著。
突然,隔壁的院子傳來一陣哄鬨的聲音,小寸見四下無人,也沒有大著膽子去看,生怕這裡的人將他當做什麼宵小再趕出去,畢竟自己這種野種,也同被扣了賣身契的奴隸沒區彆了。
可越聽,他隻覺得越不對勁,隔壁院的器物碎裂聲越來越大,隱隱還有一個男人的譴責,大約那個人病了很久,提起氣力的時候,都能從怒斥聲中聽出明顯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