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天家之人少有真情,她心中明白,也很理解宮牆之中少有真正的兄友弟恭、骨肉親情,可蒼梧清是出了名的剛直有禮、表裡如一,從不在背後議論他人是非,即便是過去與他分庭抗禮的貴妃魏嘉禾,也不曾被他在人後說過半點不是。
他這樣一個人,竟這般評價與自己血脈同源的兄弟,這才教人費解。
“他不可能是我的三弟。”蒼梧清仿佛能看見她心中所想,一字一句清晰說道:
“三弟出事時,我已經記事了。記憶中的三弟極其肖似他的生母淑妃,粉雕玉琢、唇紅齒白,像個小姑娘似的。”
浮瑤越發迷惑了:“你的意思是他與小時候生得不一樣了?可十幾年過去,人總是會變的——”
蒼梧清卻搖頭道:“不是相貌上的不一樣,事實上他如今的樣貌雖長開不少,褪去幼年時模糊了性彆界限的稚嫩和嬌憨,但一眼看上去五官仍和過去一般無二,可他的行事作風、給人的感覺卻又和當年的三弟大相徑庭。
三弟幼時常被淑妃領著來到母後的寢宮請安,那時候的他眼神清澈,笑容甜美,稍顯靦腆,總是躲在淑妃身後,甚少主動出來與我們一起玩耍……而不是像現在這個蒼梧淮,在父皇麵前巧言令色,出了宮又——”
說到這裡,他輕輕瞥了浮瑤一眼,似乎從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一臉邪佞之氣,令人不喜。”
僅僅是身染怪病就被親人當做妖邪之子扔在冷宮十幾年不聞不問,即便是菩薩來了都要性情大變吧,因此懷疑對方的身份也太過草率了……
也許是她臉上的不認同太過明顯,蒼梧清頓了頓,又道:
“何況後來他罹患重病,麵容儘毀,早已不複從前模樣,無論是太醫院德高望重的醫正,還是千金求來的民間妙手都束手無策。如此重病,若在冷宮不治而愈,豈不坐實了他正是欽天監口中的妖魔邪祟,前來禍亂朝綱?總之此人必定包藏禍心,你莫要再與他接觸。”
永遠生在雲端之人怎能理解從雲端墜落塵泥是何種感受?冷宮於蒼梧清而言或許是看不見前程的無間地獄,但對在泥淖中苦苦掙紮之人而言,又為何不能在此有一番際遇?
這個念頭剛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忽如其來的陌生感迎麵而來。浮瑤像是冷不防走入一片冰涼的水霧之中,混沌一片的腦識有一瞬間的清明。
是了,陌生。
北溟等級森嚴、禮教嚴苛。女子在家從父親,出嫁從夫,蒼梧清是她未來的夫君,又是天家血脈、當朝太子,無論是身份還是地位都遠遠高過她,自己對他該是溫柔和順、事事遵從才是,怎能生出質疑之心?
……可那樣逆來順受、溫馴乖巧的硯浮瑤,還是她認識的自己嗎?
有那麼一瞬間,比起坐在身旁的蒼梧清,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的自己更讓她覺得陌生。
分明不願入宮為妃,才把自己作進了太醫院,怎麼轉眼又坦然接受來自貴妃的賜婚?
明明最厭惡人人勾心鬥角的深宮內院,此刻卻與太子同席而坐,聽他說了一路不為人知的宮廷秘辛……
這樣的她,像個被人操控著的提線木偶,無知無覺、在他人的操縱下一步一步僵硬地作出各種各樣既定的動作——
她不該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