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啞奴(1 / 2)

寒風細雨,絳節飄搖。

沉沉夜幕之中,東宮偏隅一處僻靜的小院裡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凝香閣的房門被人小心翼翼推開一條細縫,緊接著一條纖細窈窕的身影躡手躡腳閃了出來,輕輕掩好房門,借著晦暗難明的天光匆匆來到院子裡。

硯浮瑤一身素縞,墨發半束,越發顯得身形纖細,衣袂翩翩,似要乘風而去。

凝香院裡沒有點燈,廊下昏暗無光,隻見影影綽綽的斑駁樹影和漆黑一片的樓台院落。

但是沒有關係。

她已一年有餘不曾踏出過凝香院,此地雖不算狹小逼仄,足有二進的院子,布置得精致秀麗,亭台樓閣、雕欄水榭一應俱全,但日日在此地打轉,即便是閉著眼睛也知道該如何走。

悄悄出了房門,又沿著走廊來到後院,她小心翼翼閃身躲進後院中的一排矮房與牆壁之間隱秘的夾道之中。

後院是下人奴婢們的居所,她的凝香院並沒有太多仆役,僅兩名貼身服侍的宮女、兩名灑掃院落二等宮女並一名粗使雜役宮女。

今夜是中元節,此刻夜深人靜,兩位貼身宮女祥樂、祥意正在她房中睡得正香,兩個二等宮女想必也早早入睡,眼下整個後院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到。

忽而冷風乍起,她攏了攏衣襟,打了個寒戰。

才剛過了立秋,怎就這般冷了?早知該披上件鬥篷再來。

她搓了搓手,試圖讓自己暖和一點,墊著腳尖往下人居住的矮屋方向翹首看去。

宮規森嚴,掖庭又是慣會看人下菜的,也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弄來她想要的東西……

正想著,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心中一喜,飛快地回過頭。

來人身量嬌小,一張圓臉,身穿泛白的銀紅襖裙,手臂上挽著個小小的布包裹,正是凝香閣的粗使宮女啞奴。

“你真的來啦!”她拍了拍手,滿懷期待的視線落在對方胳膊上跨著的小包裹上,忍不住問:“那是我想要的東西嗎?”

“呃……呃嗯……”啞奴急匆匆點了點頭,捋下包袱,雙手捧到她麵前,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些什麼。

浮瑤看不懂,也聽不懂,索性接了過來匆匆打開。

深藍色的粗布包裡,赫然竟是一疊黃紙、和兩根白燭。

——是中元祭祀用的紙錢和香燭。

無論是黃紙錢還是白燭,做工和品質雖然都粗糙至極,但浮瑤捧著它們,卻如獲至寶。

“……謝謝你。”她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包好布包裡的東西,摸了摸啞奴的臉。

“唔呃……呃……”啞奴指了指她手裡的布包,又指了指後院一處隱秘而僻靜所在,手舞足蹈仿佛在急聲催促,唇瓣開開合合,隱約可見口中隻剩下半條殘缺的舌頭——刀口鋒利而平整,一眼便知是被毫不猶豫地用快刀割下。

身上毫無緣由地起了一陣觳觫,浮瑤不敢細看,勉強定了定神,道:“你在催我快點燒了它們?你怕有人過來?”

啞奴“嗯嗯啊啊”地點了點頭。

“彆擔心,沒關係的。”浮瑤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往更隱秘處走了幾步,在夾道儘頭蹲了下來,從布包裡拿出白燭擺在牆根下,小聲道:“今夜是中元節,殿下陪同陛下赴相國寺祭祖,太子妃娘娘在招待難得入宮的端國宮夫人,就連祥樂她們都早早睡下了,沒人會發現的,你放心吧……”

不多時,白燭已被點燃,黃紙整整齊齊碼在一旁,浮瑤盯著牆根出神了片刻,才後知後覺想到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塊小小的牌位,折起衣袖小心而細致地從頭到尾擦拭一遍後把它端端正正擺放在兩根白燭中間。

搖曳的燭火下,牌位上淺淺凹下的字跡隱約可見——

賢兄硯氏茗珂之靈位。

“哥哥……”浮瑤拾起一疊黃紙靠近燭火點燃後放在靈位前,看著它們在火焰的舔舐下翻卷、燃燒直至化為灰燼。

她抽了抽唇角,似乎想要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可眼睛裡的淚水卻先一步滾落下來,砸進泥土裡。

“一年了……你怎麼一次都沒有回來看過我?你還在怪我嗎?”她終於還是沒能忍住,任由淚水簌簌落下,哽咽著往地上的小火堆裡投入一疊疊黃紙,心臟像被一把無形的尖刀攪得稀碎。

她的哥哥死了。

身體是在一年多以前的一個冰消雪融的初春被發現埋藏於聖京城北郊的一處山腳之下。

連日來的綿綿春雨反複衝刷下,屍首已腫脹破損,近乎麵目全非。

而那時的她正準備與當朝三皇子拜堂成婚。

後來,當她被太子領著走到哥哥屍首麵前時,麵對已然分辨不出麵容的屍體,她一度不能相信那是她的哥哥。

“哥哥,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怪我……怪我弄丟了你都不知道,還在傻乎乎地跟人拜堂成親?”

“如果不是我……你不會被人擄走,更不會被人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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