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浮瑤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怔了片刻才不知所措地抬眼去看蒼梧清。
天光晦暗,蒼梧清棱角分明、俊朗深邃的麵容半隱於黑暗之中,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猶如寒潭之水,感覺不到半點溫度。
心底一陣恐慌,浮瑤想都沒想,溫順而服從地跪了下來。
蒼梧清沒有說話,浮瑤垂著頭不敢與他對視,卻清晰地感覺到對方冷厲得幾乎凝成實體的視線牢牢鎖在自己身上。
浮瑤像一隻被猛獸鎖定了的獵物,被他盯得頭皮發麻,渾身上下瞬間僵硬,動彈不得,脊背生出陣陣寒意。
寒夜寂靜如死,蒼梧清隻無聲地審視她,既不出聲也沒有動作,無聲的威壓卻迫得她渾身緊繃,幾乎喘不上氣來。
“殿下……”分明隻有片刻,對她來說卻像是過了千萬年那麼漫長,浮瑤終於撐不下去,顫聲開口:“浮瑤知錯,請殿下責罰……”
森冷低沉的聲音自頭頂響起,其實算不上十分嚴肅冷厲,甚至比起他平時說話還要溫緩幾分:“你有何錯?”
浮瑤定了定神,小聲道:“我不該觸犯宮規,在宮裡祭拜兄長……”
蒼梧清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睛一眨不眨,伸手撫上了她的發頂,冷冷擲出一個字:“錯。”
“啊?”浮瑤忍不住抬頭,一臉懵然不知所措,但看蒼梧清神情嚴肅,不禁暗自思索,不確定道:“錯在……不該惹太子妃娘娘不悅?”
蒼梧清的聲音越發低沉:“錯。”
“……不該驚動殿下,令殿下煩心?”
“全錯。”
膝蓋被地麵上細碎冷硬的沙礫割得生疼,蒼梧清冷漠而失望的目光像是火焰在炙烤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膚。浮瑤雙手攥緊裙擺,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螓首低垂,眼眶裡積蓄已久的淚水難以抑製地湧了出來,帶著哭腔的聲音輕得似乎能被夜風一吹即散:
“我不知道……”
蒼梧清的大手從她柔軟的發頂向下輕撫,生有薄繭的指腹蹭過濕漉漉的眼梢,沿著臉頰一路來到下巴,托起她低垂的頭臉迫使她仰頭看著自己,盯著她淚霧盈盈的雙瞳,低聲問她:
“你想祭拜兄長,為何不告訴我?”
“我……”蒼梧清鷹隼般黑沉銳利的目光下,浮瑤覺得自己無所遁形。
“大溟宮不允許宮人私設靈堂祭拜,我怎敢向殿下開口……”
蒼梧清不置可否,接著問道:
“東宮並無香燭黃紙,你又從未離開凝香院,那這些東西你是從何處所得?”
浮瑤呼吸一窒,不敢供出啞奴,支支吾吾一陣,頂著蒼梧清迫人的威壓,硬著頭皮道:“是我請求過路的宮女幫忙從宮外采買……”
“哦?是哪宮的宮女?姓甚名誰?”
蒼梧清身為太子,平日公務纏身,從來過問後宮之事。浮瑤不忍啞奴因幫助自己而受到責罰,本想將她隱了下來,誰知蒼梧清今日不知何故竟有如此閒情逸致刨根問底。
“……僅有一麵之緣,記不清了。”
“嗬……”蒼梧清似乎很輕地笑了一聲,冷冷道:“你竟又學會撒謊欺瞞了。”
浮瑤心神劇顫,下意識想張口為自己辯解幾句,可蒼梧清卻沒給她機會,緊接著又問:
“祥樂、祥意是你的貼身侍女,我曾嚴命二人必須跟著你寸步不離,如今她們身在何處?”
終於還是來了……
浮瑤心知隱瞞無用,索性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坦白道:“我在她們的晚飯裡放了點東西,她們剛入夜便睡去了。”
蒼梧清似乎早已知曉,臉上不見半點訝異之色,隻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問:“怎麼,所下之藥也是過路的好心宮女帶來的?”
“那倒不是……”說起醫藥之道,浮瑤眼角眉梢終於現起些許亮色,一時間似乎忘記自己的處境,如數家珍般道:“凝香院中遍植茉莉和迷迭,我讓祥樂移了一盆放在房中,又悄悄取了些許迷迭研磨成粉放入香爐中。此二物皆有安神助眠之效,單獨擺放時藥效已然可觀,同置於一處時更是效果拔群,祥樂她們一下就睡過去了……”
待她後知後覺回過神察覺到不對時,早已將如何迷暈兩名貼身宮女之事和盤托出,蒼梧清臉色陰沉,眼瞳漆黑得可怕。
“我倒是忘記了,你是醫女出身,一身醫術倒是不俗。”
明明是誇讚之語,浮瑤聽了卻不禁打了個寒戰,拖著抽泣過後的鼻音,充滿討好意味地小聲求饒:“殿下息怒……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總說自己知錯,卻不知自己錯在何處。”蒼梧清居高臨下看著她,聲音低沉而冷厲:“你是否觸犯宮規,對我而言根本不重要。你想祭拜兄長,卻自行隱秘行事,不曾告知於我,此為一錯。”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息,目光自浮瑤身上移開,冷冷瞥了一眼跪在不遠處瑟瑟發抖的啞奴,道:“你暗中指派啞奴尋來祭品,當我詢問你時,卻百般欺瞞,此為二錯。”
浮瑤的心一下子沉到穀底,脊背漫起一陣寒氣——
他什麼都知道,自己的小動作竟無一瞞得過他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