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雲舒罵人的詞彙貧瘠得可憐,特彆生氣的時候也罵不出什麼,這會兒罵他實在是因為真情實感這麼覺得,被他一笑,反倒像是更加證實。
“我確實病得不輕。
梁思諶那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挨了誇。
雲舒生怕他再瘋言瘋語,開口道:“哥,我想睡了。
情緒大起大落,雲舒這會兒其實很平靜,她總是怕出格,也不願意去走讓自己害怕的路,可一旦邁出那一步,她總還是會認真走下去的。
至於走到哪裡,走到哪一步,她不知道,隻能先走著。
梁思諶被他一句“哥叫回魂,好似終於意識到自己還是個哥哥,正常了些:“好,我講睡前故事給你聽。想聽什麼?
雲舒搖搖頭:“不知道。
梁思諶點頭,耐心極好:“那等我兩分鐘,我給你選,好不好?
“嗯。
“乖孩子。
雲舒微微歎氣,梁思諶原本就是這樣嗎?
她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
雲舒小時候,梁思諶真的是既當哥哥又當爹,她母親剛去世的時候,梁思憫還沒從美國回來,那一年梁氏在進軍國際市場,國內也在實行變革,每天忙到不見人,周邵紅那時還沒辭去CFO的職位,夫妻兩個在一家公司都聚少離多,更彆提照顧孩子們,儘管很用心也看顧不了幾次。
梁思諶年紀稍大一些,做事也妥帖,總被要求照看妹妹。
雲舒大多數時候在他房間由私人教師陪著一同看書寫字,隻晚上回自己房間。
那時家裡的內線電話,她房間那一台,撥號0就是梁思諶的房間,但她很少撥,梁思諶卻總是撥電話給她,不厭其煩地問她在做什麼,準備做什麼,做得如何。
因為知道她性子悶,所以很難開口講,他做哥哥的,當然要主動一些。
他記得有一次她的回答很遲疑,憋了半天才說:“在準備睡覺。
那時剛剛八點鐘,她的作息是九點睡,於是他問:“今天怎麼睡這麼早。
她悶聲說:“今天下雨了。
仿佛答非所問,他停頓片刻,隻說:“叫吳媽媽陪你睡,好不好?彆難過。
她媽媽下葬那天就是個雨天,她在墓碑前哭到失聲,從此一下雨她就不大高興,或許是觸景生情。
她什麼也沒說,但他猜到了,而她因為被猜中心事而哽咽,仿佛難過找到宣泄口,無助又依戀地叫他:“哥哥
。”
父母相繼離世,對她的打擊真的很大,可她又是個懂事孩子,知道梁家願意收留她已經是極大的恩惠,不願意給彆人添麻煩。
可她還那樣小,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卻要被迫麵對這些,怎麼不惹人憐惜。
後來梁思諶常想,他對梁思憫和雲舒向來兩種態度,大約是梁思憫每次叫哥哥都像是討債,雲舒的每一聲哥哥都像在求助。
請你擁抱我、請你抓住我、請不要拋棄我。
因為親妹妹知道要求哥哥什麼都應當應分。
雲舒卻不能,需要彆人很用力抱緊她,她才敢相信,自己是被愛著。
於是他抓住她,越攥越緊。
她每日幾點睡覺,幾點起,要做什麼課後作業,飯吃了什麼,吃多少,他都知道,做哥哥做到他這份兒上,他覺得並不失職,直到有一天他決定出國讀書,臨走前的晚上,他還在不厭其煩對雲舒講,不要貪食甜品,她腸胃弱一點,也不要吃冷食,家裡聚會多,不想參加就說要回家讀書,隻管離席,不用管任何人,遇到不喜歡的要說不要,有什麼困難同彆人說不出口可以打電話告訴他,什麼都可以說,哪怕做錯了事,捅了天大的簍子,哥哥都能幫你頂得住……
事無巨細,瑣碎到讓他自己都愣住片刻,恨不得安排她生活中一切,母親數落他,雲舒已經大了,不要乾涉太寬,他下意識想反駁:“你不懂。”
你不懂她的善良和敏感,不懂她的脆弱和堅強,不明白她有多需要有人用力去愛她……
他仿佛在親手植一株玫瑰,從來都是他在澆灌和養護,他不信任任何人,哪怕是父母。
直到這一刻,他清楚明白,自己做哥哥是不大合格的。
他一直在無底線放縱她對他的依賴。
他為她擎起一把巨傘,企圖為她遮蔽所有風雨,可她終究是要長大的,要走自己的路。
出國頭一年,他常掛念她,不知沒他庇佑是否會委屈難過,一年之內往返數次,恨不能把她帶身邊。
對任何人都不信任,仿佛自己才是唯一那個配照顧她的人,整個人偏激又固執,占有欲作祟的時候甚至厭惡一切人靠近她。
有次她參加運動會,崴了腳,周末困頓在家中,好朋友舉辦周末快樂趴,邀請了全班人,但她卻一點都不知道,她以為是自己崴了腳的緣故,本沒有多想。
聚會中間,他們玩真心話大冒險,好友打電話給她,認真說:“我討厭你。”
有人偷偷告訴她大冒險的內容,是要選一個想決
裂但沒有的人勇敢說一句:我討厭你。
運動會她跑八百米,崴了腳是誌願者背她去醫務室,那男生暗戀雲舒,特意讓人幫忙安排他管她們班,沒想到正好遇到雲舒出事,他第一時間衝上去,帶雲舒去醫務室處理。
女生喜歡那男生,覺得雲舒背叛了她。
雲舒覺得莫名,她全程不知道,同男生不認識,也沒說幾句話,更不知道對方喜歡她。
所以她很委屈,疑心她們之間還有彆的矛盾,這次隻是借題發揮。
碰巧他打視頻過去,她兩眼通紅像兔子,他一句“誰欺負你
他從沒見她那麼難過過,雲舒把感情看得很重,同誰的緣分都珍惜,那朋友梁思諶也見過,孫家的小輩,模樣不錯,活潑也開朗,但年紀輕輕就有些勢利眼,慣會捧高踩低,一群小姐妹整天聚一起玩鬨,同雲舒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但雲舒幫過她,她人熱情,有段時間對雲舒很好,兩個人一度到形影不離的地步。
他從前委婉提醒過她,但都是小孩子,也沒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兩個人關係正熱絡,他不好把話說得明白。
如今恐怕也不隻不是一個追求者的緣故,鬨到這份上,他隻覺得是自己失職,聲音沉下來:“彆哭,這不是你的錯。不許胡思亂想,單單這件事,你沒有任何錯。至於其他事,一切未言明的齟齬都可以當做不曾發生,不要預設自己錯誤,懂不懂?
雲舒心思敏感,大概是覺得不合邏輯,認為除這件事外自己在不曾預料的境地做錯過什麼事。
那天他同孫京京哥哥打電話,對方當著他麵訓了妹妹一頓,見他神色還沒和緩,甚至抬手打了一巴掌,一迭聲請他消氣,但分明是做戲,巴掌虛虛打下去,眼神都是莫名其妙,大概不懂小姐妹之間的摩擦,怎麼電話打到他這裡。
他火氣卻越燒越旺,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憤怒,護短到恨不得找對方哥哥的麻煩,好似要質問一句,你怎麼教的。
但電話打了,才驚覺,沒有哥哥會把妹妹當女兒細心教,他最該去打對方爸媽電話。
隔了一個小時給雲舒撥電話的時候,一開口聲音都是啞的。
雲舒關切問他嗓子怎麼了,他低聲說沒事,小小的妹妹卻板著大人臉:“你去喝水,現在就去。
他那邪火才平息,問她心情如何,她笑一笑,卻安撫起他來。
“哥,我沒事。剛剛很難過,但我已
經想明白她不當我是朋友我也不必為不是朋友的人難過了。哥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那一刻他差點當場殺回去。
雲舒收拾好自己心情卻問他一個人在國外怎麼樣有沒有不適應叮囑他要照顧好自己。
“雲舒。”他板著臉說“哥哥是大人自己懂得如何做不用操心我。”
“可是我關心你。”雲舒聲音很低仿佛呢喃“也很想你。”
他第二天就飛回家一趟直飛的航班最快也要十幾個小時他有時也覺得自己多半瘋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