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帆歎了口氣:“經理說,剛才老板下來巡視,正好路過這層,她按照要求上前遞咖啡,粗心拿錯了杯子,把這杯最廉價的咖啡放在了老板手中,他隻喝了一口,就失望地指責經理,說他馭下不嚴,能力堪憂……等老板離開,經理大發雷霆,也就出現了最開始的一幕……”
“難道,那位女同事把責任推給你了?”李書葉猜測。
“沒有,我說過的,她人很好。”水珠從他的眼角滴落,分不清是淚還是河水,“相反,她很維護我,把全部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說是她沒有注意,拿錯了我的杯子。”
即使過了3年,夏帆依舊能夠清晰記得那時的場景。
他手中攥著新款手機——這是他狠下心,買過的最貴的科技產品。
是因為幾天前,和女人一起吃午飯時,對方看著他碎裂的老舊手機,悲憫地歎息工作、生活中的勞累。
而她的一句簡單笑談,卻讓夏帆第一次想要“享受當下”。
他開心地走著,來到工位旁。
開闊的灰黑色瓷磚上,棕褐色的汙漬像是一條裂縫,狠狠劈開看似和睦的上下級關係,經理架著一副斯文的細邊眼鏡,身上的定製西裝價格昂貴,筆挺有型,曾幾何時,那是夏帆眼中高等人的象征。
而此刻,他心中尊敬的上司卻一把摘下眼鏡,手指直直戳著女同事的肩膀,唾液橫飛地放肆辱罵,絲毫不講情麵。
他挺著啤酒肚,一步步帶著侵略意味地向著女人靠近,狠厲的表情像是要把她撕碎:“這麼多年了,你的工作能力還是這麼差,連最基本的都做不明白?我實在不理解,你的父母是怎麼把你這種垃圾生下來的,還是他們本來就也是垃圾貨色?”
聽到這裡,夏帆怒氣上湧,他無法接受隨意侮辱親人,縱使是上級也不可以:“您不該這麼說,她……”
不等他說完,女人垂著頭,輕輕拉住他,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他們終歸隻是打工人,硬碰硬無異於與資本叫囂,以卵擊石。
不僅沒辦法伸張正義,還極有可能把自己也搭進去,丟掉工作。
“嗤,怎麼,你要幫她講話?”經理的矛頭成功轉向,那張帶著臭氣的嘴巴一張一合,不屑地對夏帆道,“你算什麼東西,還想英雄救美?一個窮鄉僻壤出來的,能進這個公司就夠幸運了,能爬上這個職位,最好也有足夠的能力,不然,還不是在最底層的廢物……”
“我罵她有什麼不合理?連端茶送水都做不明白,害的整個部門被批,你知道這個問題有多嚴重嗎?”經理指著他的鼻子,“知道老板的時間有多寶貴嗎,知道公司的資源多難得嗎?他一個不滿意,所有人的年終可能都沒有了,你知道那是多少錢嗎?你一輩子都賺不出來!”
“還有你!”經理氣上頭,飛起一腳,踹在了女人的小腿,“收拾了這麼長時間,連掃地都乾不明白?”
他眼看著還要動手,夏帆手比腦子快,猛地將他推開。
“啊喲?”虛胖的經理被推的一個趔趄,差點直接摔出去,好在即使抓住辦公桌,停住了滾動的趨勢,“敢推我?滾!都給我滾!我把你們全部開除!”
夏帆望著他充斥血絲的眼睛,隻覺得心底前所未有的平和:“這本就隻是我自己的錯,是我拿錯了咖啡,我會主動離職,但我的錯不想連累其他員工……”
經理蹙眉:“你敢威脅我?”
夏帆搖頭:“我不敢,但我的工位安裝了實時監控——若您繼續欺負她,我會使用法律維護我們的人身權利。”
說完,他不再看對方醜陋的嘴臉,安靜地收拾東西,打印離職申請,前往人事處。
事實上沒有什麼監控,他也不知道怎樣仲裁,可至少,這句威脅可以短暫地嚇住他,避免繼續脅迫下屬。
這幾乎算是他人生中最任性的一個決定,走在寬闊的大樓裡,他卻感到莫名的自由。
仿佛一直壓抑心頭的巨石突然被推開,清爽的空氣湧入鼻腔,他才驚覺,原來已經是秋天了。
每日伏在辦公桌,盯著四方的文件,沉浸在電腦屏幕一成不變的表格,他好久沒有關注過外麵的世界了。
辦理好離職,他告彆熟識的同事,安慰了一直共事的女人,大步走出堅硬高達的辦公樓。
夏帆很清楚,沒了工作,在這個城市裡,他連半個月都活不下去。
不過,他也並不打算繼續了。
可能是因為經理的那句“他一輩子也賺不出來”……確實,上等人一日的開銷,幾乎能買下他一年拚命得來的工資。
這種如同微小爬蟲般勉強溫飽的日子,夏帆過夠了。
他抱著箱子,站在垃圾桶前,看都不看一眼,毫不猶豫地全部丟了進去。
隨後,他拎著公文包,在西城商區內漫無目的地閒逛,從正午一直走到了黑夜,天色漸沉,霓虹燈起,晚間的娛樂生活開始了。
他看著那些穿著華麗禮服,姿態閒散,隨意進出高級酒會的富家子弟,他惋惜,這輩子努力工作30年,卻連人家最稀鬆的日常都比不過。
夏帆歎了口氣,就這麼看著一輛又一輛豪車在麵前停下,又開走。
直到夜晚11點30分,他坐的腰酸,拿出震動的手機,點開屏幕,裡麵有幾十條未接來電和短信,大多是同事們的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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