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了?
如今不過六月,等天涼少說要三個月,司祁冷笑不已,全然沒把這話當真。
先一步躲進林家的林姝姝不覺打了個寒顫,莫名覺得背後一涼。
早在大軍論功行賞的時候,林敬之等人就被放出鼓南巷,明麵上,林家眾人得到赦免後就出京另尋住處了,可私底下,他們在城門附近租了一套小房子,三居室,將將住下一家人。
林家的家產田產及鋪麵等等全被收繳,哪怕是得到了自由,林敬之也拿不出錢來,最後還是靠女兒補貼,才有租房子的錢。
按照林夫人的想法,他們是想見過林瀾再走的。
左右不過耽誤一兩個月的時間,大家都無異議。
這也給林姝姝提供了逃跑的方便,就像現在,哪怕司祁給了她幾日自由,親自追來了,當著嶽父嶽母的麵,他也不好做得太過。
“回不回?”司祁磨牙。
林姝姝不住搖頭:“我要陪娘親,還有等二哥回來,爹前幾日染了封寒,我也要照顧他。”
“皇上快回吧,您總是在外麵,不安全,還要耽誤正事。”
司祁氣極反笑,趁著林夫人去準備飯菜,他終於能貼到林姝姝身上:“當真不回?”
林姝姝想說不,然而剛一張嘴,就被司祁眼疾手快地捏住上下嘴唇,往前一湊,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回不回?”“……”司祁再親。
一連數次,林姝姝簡直要被他氣哭。
司祁終於放開她,頗為安撫地蹭了蹭她的額角,自顧自說:“姝姝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林姝姝氣得不想理他,可等傍晚司祁回宮時,她還是氣鼓鼓地跟上了,隻在上車時故意繞開他攙扶的手,再回頭衝他做個鬼臉。
惹得司祁悶笑不止。
六月中,之前入京受賞的大軍已經陸續離開,或回原本駐地,或隨軍令調遣。
直到最後一批將士離開,林瀾才帶著二百多傷兵姍姍來遲。
跟他回來的這一批士兵多是身負重傷,哪怕日後好了,也很難再去戰場衝鋒陷陣,不過他們也聽說了,皇上開恩,所有傷重者,皆可放歸鄉裡。
早在回來的路上,他們就私下裡討論過,也有跟林瀾說過幾句,待見過皇上,隻要能許他們卸甲,便是賞銀都可以不要。
幸好,司祁對於士兵並不苛待,該給的銀子一分沒少,對於那些本該升職卻要歸田的,也給了一定的賞賜。
等將這一批士兵處理好,司祁才騰出時間麵對林瀾。
林瀾入京後得了恩準,沒有入宮,而是去了林家。
林姝姝早就等著見他,原本是想出宮的,後來被司祁攔下,說單獨為林瀾設宴,也好讓其他大臣看看。
——林家雖是落寞,然後繼有人,皇後也不是可以欺辱的。
這樣,林瀾回京第四天,林姝姝才真正見到他。
大概是因為休養了兩三個月的緣故,林瀾的膚色白了很多,曾經在戰場上的滄桑也有所削減。
忽略他眉眼處的傷疤,林姝姝甚至有一瞬間的錯覺,覺得他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小將軍。
直到林瀾起身行禮,隨後走回他的位置時,那分外明顯的跛腳,讓林姝姝瞬間紅了眼睛:“二哥……”
林瀾坐下,無奈地笑了笑,卻沒有應聲。
這場私宴雖都是自己人,但也有故意被放進來的眼線,許多話不好當麵說,雙方都是客客氣氣的,端得一派君臣相合的場麵。
直到私宴結束,司祁借口有事,將空間留給林姝姝兩人。
待宮人們都被趕出去後,林姝姝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她不想,卻不受控製地盯著林瀾的右腳,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然而,林瀾的安慰和司祁一樣:“能活下來,能帶著全家一起活下來,已經是大幸了。”
這個道理林姝姝也明白,她隻是忍不住傷心,有人安慰了,便多傷心一點。
尤其她還記掛著:“那嘉毓公主呢?二哥可知,公主每次進宮都要問我,想看我是否知道你的情況……我一直沒敢說。”
公主二字一出,林瀾麵上的笑頃刻消失了。
他久久無言,許久方自嘲一笑:“是我配不上。”
林姝姝當即就要反駁,可林瀾不想聽到半句與司敏有關的話題,直接打斷:“娘娘可有其他事?末將已向皇上請旨,三月後再赴北疆,此次一彆,不知何日能再相見。”
林姝姝頓時啞然,頭一次知曉他的打算。
從入京到離開,林瀾隻待了半個月,在這短短十幾天裡,他從未去過公主府。
就連司敏派人來請,他要麼避開,要麼稱病不見,顧自劃出一條界限。
半月後,林家諸人離京,林姝姝準備了銀兩細軟,送至城門方停下。
而林瀾則是親自護送,等將家人送到江陵,再北上戍邊。
皇上削了他的軍銜,但保留了他帶兵的資格,分配給他的兵卒,仍是原來的數量。
但正如林瀾所說,經此一彆,除非意外,恐再難相見。
林夫人舍不得兒子去這麼遠的地方,連續哭了十幾日,最後仍抵不過林瀾自有主意,臨走時眼眶仍是紅的。
馬車緩緩駛出,直到最後一點蹤影也不見了,林姝姝忽然聽見背後傳來清脆的呼喚。
“兄長!嫂嫂!”
林姝姝回頭,隻見司敏從馬車上跳下,大步跑來。
司敏四處環顧,可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忍不住望向林姝姝:“林瀾……”
“已經走了。”林姝姝道。
司敏頓時怔愣,木木的,好半天才茫然重複了一句:“已經走了……”
林家一行人離開沒多久,去行宮避暑的太後也回來了。
又過一月,天氣轉涼,今歲的秋獵也該準備起來。
今秋仍有秋獵,不過這回不需要給什麼來使下馬威了,圍獵場上又恢複成往年的模樣。
一些年輕的世家子弟入內圍獵,連後宮嬪妃也被允許跟隨。
大臣們都在說皇上這是改性了,總算不再獨寵貴妃一人,好歹知道多帶幾個,而這感情嘛,可不就是培養出來的。
殊不知,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到這些宮妃了。
秋獵尚未結束,皇上就下旨,欲要遣散後宮。
彼時朝中大臣一部分在圍場,一部分在京城,雖都是不同意,但兩方人根本沒辦法碰麵,就連批判皇上的話都是分散的。
司祁心情好了就挑兩個回複,心情不好了就一個不理。
而後宮所有妃嬪都在圍場,也方便了她們和家人見麵,早在來前,司祁就召集所有人透露過風聲,此番出宮,就沒打算讓她們回來。
他留出足夠的時間讓她們與家人商量去處,等大部分人和家裡取得聯係後,這些人主要分為三部分。
一部分是以宸妃為首的世家之女,家族接納,離宮後仍可議親。
另一部分則是以一些家族不願接納的,這些人商量後,決定拿著皇上補償的銀兩,找個小城定居,隨後再行商議是開鋪子還是如何。
最後一部分則是沒有主意的,她們見不到家人,自己也沒有想法,最後隻能人雲亦雲的,或是同第二批人一起走,或是單獨行動。
散儘後宮看似簡單,可真要把這些人安置好,卻不是一時半會能辦好的。
大臣們還在鬨,皇上還在無視,他隻緊鑼密鼓的,將所有宮妃一一安排好。
宸妃等等早早被接回家,這些人是最不需要費心的。
剩下那些就一律平等對待,每人賞千金,再由皇上派遣護衛護送,等她們安定下來再回京。
等秋獵結束,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準備回宮了,鬨騰了一個多月的大臣們才發現——
人呢?那麼多個宮妃都去哪了?
他們這才後知後覺,皇上根本沒有給他們發表意見的權利,人都送走了,難不成還能再接回來?
許是有了曹貴人的前車之鑒,一群人蒙了幾天,竟慢慢接受了現實。
後宮妃嬪儘數遣散,最後隻留一個林姝姝。
立後詔書早半年前就下了,隻是皇上一直沒提,朝臣們也當不知道。
眼看其他女子沒有希望了,這為皇家開枝散葉的重擔,被迫轉移到林姝姝身上。
等大臣們整理好情緒,請求立後的折子宛若雪花一般接續不斷。
司祁一律壓下不處理,又多有在意著,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沒有一句能傳到林姝姝耳中。
直到積壓的折子攢了足夠的數量,他終於在早朝上提起:“朕近日收到許多愛卿奏請立後的折子,可朕怎麼記著,立後詔書早早下了?”
立後詔書下了,可這封後大典不還沒舉行嘛!
他沒等有人回答,一揮手,便叫內侍喊了下朝,徒留一群人繼續著急。
司祁偏要等著,等這些人意識到,皇後不僅是他心悅之人,更是他們親口求來的時候,再行後事。
是夜,華清宮內氛圍一時旖旎。
司祁捏著林姝姝的下巴,不時湊過去親一下,直把林姝姝親得眸中水光瀲灩,方才開口:“朕已將後宮所有妃嬪遣散,姝姝什麼時候跟你的添哥哥告彆?”
他的語氣低沉,細聽卻不難發現其中的在意和委屈。
林姝姝一怔,努力將眼中的水光收攏,視線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皇上……知道?”她問道。
卻不想,她這句話是徹底打翻了司祁的醋壇子,司祁狠狠地捏了捏她的耳尖:“怎麼?還想繼續瞞著我?”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林姝姝萬分心虛,由於有了貴妃全部的記憶,她有些說不出否認的話來,目光不住漂移。
司祁等不了她猶猶豫豫,又在她嘴角輕咬一下,追問說:“什麼時候告彆?”
“很快了很快了!”林姝姝沒法,隻能儘快應下,餘光撇見司祁眸子一暗,也不知她為何忽然反應快了。
在司祁開口控訴前,林姝姝先說:“但我要澄清一件事!”
“澄清什麼?”
“我和添……不是,我和雲大人沒有關係,之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誤把兄妹之情含糊了,直到見了皇上,我才知道什麼是喜歡。”
相處了這麼久,林姝姝也算摸清楚一些司祁的想法習慣,專挑他喜歡的話說。
她知道司祁對她容忍度甚高,也知道司祁尤其受不得她撒嬌。
帶著點心虛,也帶著點真誠,聲音軟糯糯的,含羞帶怯的:“皇上,你要相信,我隻喜歡過你。”
“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沒有人能受得了一雙水汪汪的眸子。
也沒有人能在連聲喜歡下堅持自我。
司祁並非聖人,他呼吸一滯,仍想冷著臉,卻完全堅持不住。
他僅存的一點理智讓他堅持說完:“那你,儘快跟雲添告彆,過幾天我就把他下放到州府。”
林姝姝說:“嗯嗯,都聽皇上的。”
話音剛落,林姝姝身體驟然騰空,再回神,她已經被丟到了床上。
隨著身前一暗,司祁附身貼來,隨手將帷幔放下。
……
司祁說到做到,第二天就下旨,調派一批年輕官員去往州府曆練。
這些年輕人大多出生寒門,由他一手提拔,忠君之心無需質疑,但行事手段上還不夠老練,派他們去州府,也算對他們能力的一種考核。
待任期滿,能讓皇上滿意的,自然會重新調回京城,予以重任。
當然,其中也不乏單純是由於司祁看不順眼的,雲添自是在其列。
但哪怕司祁主觀不喜極深,也不得不承認,被林敬之教出的弟子,行事辦差上都沒得說。
他做不到將他放在京中,與林姝姝隻一步之遙,但大景地域廣闊,無數州府,總有一個能安置他的地方。
對於這個結果,雲添怔愣片刻,領旨謝恩。
而林姝姝雖然說了要同他告彆,但想到被司祁折騰的一整夜,到底沒敢以身試錯。
哪怕是司祁派人來接她,她也回絕了,義正言辭說道:“本宮既處深宮,自不可隨意出宮,這樣吧,你幫本宮將這封信轉交給雲大人,本宮就不去送彆了。”
書信上並沒有出格的內容,林姝姝隻明確表露了自己對司祁的感情,最後再祝雲添早日尋得知心人。
莫說司祁根本就沒有截下書信,便是真的看了,也不怕他又吃醋。
等林姝姝再回神的時候,才發現京中已無故人。
不論自願與否,林家人皆已遷出京城,與林家有關係的,也少有人維持在原來的位置了。
但不等她哀思,接連求見的女官打亂她的所有愁緒。
“給娘娘請安,皇上有旨,命臣為娘娘測量尺寸,以製新衣。”
“可尚衣局不是有本宮的尺寸嗎?”林姝姝疑惑。
女官隻答:“臣等不知。”
林姝姝無意為難她們,雖有不解,但還是配合地重新測量了尺寸,又被問了許多顏色配飾上的喜好,女官門方才離開。
女官之後,陸陸續續又有禮部的官員求見,還有內侍司的人也來問了許多問題。
次數一多,林姝姝心中疑雲更甚,終於忍不住跟司祁說了,誰知一抬頭,卻撞進司祁含笑的眸子裡。
司祁幫她梳理著鬢角散發:“等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
“為什——”林姝姝話音一頓,忽然有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
司祁隻是笑,牽著她走向內寢:“時間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這天之後,仍有許多人來見她,連太後也派了良嬤嬤過來,送了許多首飾珠寶,又傳話要她多多珍重。
林姝姝一律應下,努力平複著情緒,不聽也不問,直到鳳袍送至華清宮。
那日她說,她喜蓮花,清漣不妖,於是鳳袍下擺皆是大片荷花,金絲勾勒。
那日她還說,她不喜繁瑣,於是封後大典上,除卻一些必要流程,其餘環節全被省略了。
封後大典定在臘月初七,大雪接連下了三日,終在初七大早放晴。
嚴妝、冊封、巡遊、祭祖,最後於朝前接受百官跪拜。
朝下參拜聲響徹雲霄,林姝姝忽覺掌心一熱,餘光隻見司祁將手伸過來,勾住她的尾指動了動,複緊緊握住。
隨著臉側目光愈發強烈,林姝姝終於忍不住回望,四目相對,她眉眼舒展,粲然一笑。
作者有話說:
好啦!姝姝和皇上的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感謝小夥伴們的支持和陪伴,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