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恩曆491年
名為艾蘭迪亞的城市常年被陰霾籠罩。
存於地麵的工廠全力運轉,催促機械轟鳴聲更加狂放,它們以血肉構築引擎,豎起煙囪高聳,將黑煙倒灌天空。
“淅瀝瀝瀝……”
綿密的細雨敲打地麵,濺起轉瞬即逝的漣漪。
有人遲到了。
“哢嗒,哢嗒……”,秒針聽從齒輪的指令撥動,伯納德坐在吉普車副駕,望著手中的銅質懷表臉色陰沉,這樣的天氣常令人憶起一些不那麼好的過往。
篤篤——
“上尉,還要再等下去嗎?”
頭戴鋼盔,背著步槍的士兵敲響了玻璃,神色遲疑著詢問。
“再等十分鐘。”
伯納德抬頭看了一眼,隨口答道,厚重的黑雲遮蓋下,車窗上隻看清他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個擁有少見紅發的男人,五官深邃立體,極具威爾達夫人種的特征,英俊但會讓人感覺充滿攻擊性,特彆是他臉上還有一道貫穿下顎的疤痕。
“是,上尉。”
士兵低頭回答。
對於車內端坐的貴族軍官,他們能做的隻有服從,然後沮喪地退回崗位。一邊看雨水衝刷石磚發呆,一邊在心裡小聲腹誹……
從車隊位置從遠處眺望,賽菲爾河對麵的風情街才剛剛開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美麗的夜鶯們開始活動,她們有著最慷慨的心胸,口吐幽蘭,用軟言細語在你的耳畔輕語,就像羽毛撩撥心臟,癢酥酥的讓人失去理智。
隻要你能揮舞大把的鈔票填滿她們。
對!沒錯,就是這個——
酗酒的父親,生病的媽,上學的弟弟和破碎的她,天知道他有多想去資助夜鶯們走出困境;
可惜世事無常,就跟這場見鬼的酸雨一樣難猜。
長官的一道命令,就能讓他傻站在原地淋雨。
“……”
略微歎氣,伯納德扭動發條,將分針後撥十分鐘。
那家夥總喜歡遲到。
而且不是一次兩次,是常有的事。
夜幕下的艾蘭迪亞很繁華,到處是閃爍的霓虹燈,伴隨著悠揚的晚笛聲,渲染出一片安寧美好的氛圍。
人類的文明的光輝存於此地,除了冒黑煙的工廠和肮臟的下層區。
伯納德望著窗外,那家夥又做了什麼無聊的蠢事?
是給運糧隊的駑馬修馬蹄、還是趁夜逃出軍營趴母豬肚子上聽胎動?
無所謂了,那家夥就是怪人一個,怎麼樣都不稀奇。
回憶起往事,他嘴角不經意勾起弧度,下一刻瞳孔微微收縮。
“踏踏踏——”
馬蹄踏在石磚上的聲音非常清脆,就像高地人的雷鳴戰鼓,裹挾一種高昂的律動和狂熱的節奏,載著車廂從視野死角的黑點由遠到近。
等近了才看清那是匹的棕色駿馬,它拖拽著一輛塗有古怪紅十字油漆的馬車,右側車棚則懸掛有一盞馬燈,猶如刺破黑暗的利劍劃開陰冷的雨夜,讓搖曳的暖黃色光芒驅散照耀天空。
唏律律——
馬車靠近車隊,馭座上的男人用力拉住韁繩,微微彎腰,對著伯納德歉意地笑了笑。
“抱歉,希望我沒有遲到。”
他穿著醫生打扮的白大褂,內裡是接地氣的馬甲,和耐臟耐磨的卡其色牛仔褲。一頭細碎的黑發後梳露出額角,像是個鬱鬱不得誌的文藝青年,反正搞藝術的都喜歡那樣打扮。
借由煤油燈的暖光,伯納德看出他有些疲憊,深陷的黑眼圈掛在眼瞼。
“……”
伯納德沒有立即回答,他深吸氣一口氣,用力扳開車門,將厚重的軍靴踏在石磚,昂首挺胸地衝來人喊道:
“歡迎您的到來,尊敬的羅蘭少校!向您致敬!”
“嗯,伯納德上尉,你是個出色的戰士,現在——,”名叫羅蘭的男人目光帶有審視,從馭座上起身伸出皮鞋,“現在,你可以親吻我的鞋底了。”
“這是我的榮幸!”
伯納德低下頭,嘴唇慢慢靠近卡其色牛仔褲下的鞋尖,一刻他猛然豎起中指罵道:
“你個混蛋又遲到!”
“啊啊…今晚有場手術。”羅蘭哈哈笑著跳下馬車,“伯納德,我們有多久沒見?兩年還是三年?”
“事實上從你選擇退役,我們就再也沒見過了。”
伯納德不滿地埋怨,身後的士兵低著頭為兩人撐起雨傘。
“那還真挺長時間了。”
“還行,你知道的,在軍營裡時間總過得很快。”
說著,伯納德從內襯拿出一包【柯特牌】軟煙,遞向羅蘭。
“抽?”
“不了,如你所見,我現在是個醫生。”
眼前印有刀盾標誌的香煙,讓羅蘭恍惚了一下。
這種煙勁兒很大,煙霧入肺的感覺像是生吞了一隻刺蝟,劃拉嗓子,隻有常年在前線作戰的士兵喜歡。畢竟雖然難抽,但更能撫慰緊繃的神經。
“那如果我拿出這個呢?”
哢嗒。
伯納德自顧自點燃香煙,拿起打火機放在他麵前晃了晃,做工精美,銀線在象牙上編織出天使羽翼樣的鏤空。
“那我就不得不抽了。”
羅蘭接過香煙和打火機,點燃後,神色自如地放進白大褂的口袋。
“在士官學院你就喜歡這樣乾,你還真是一點兒沒變。”伯納德瞥了他一眼,吐出一口煙霧,笑著打趣道。
“你指的什麼?這不是老友重逢的見麵禮嗎?”
羅蘭感到很意外地挑眉。
“嗯,”伯納德沒有否定,後續的語氣卻帶上幾分苦澀,“最近遇上了點麻煩事,或許我當初應該…”
“你早就該聽我的了。”羅蘭能猜到個大概。
“所以我後悔了……”伯納德苦澀道,“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有勇氣在萬眾矚目下選擇退役。”
“現在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