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感情養成是一個反饋過程。
我發怒,你害怕,我哭泣,你動容。
三歲孩童哭鬨打滾,為的是招來成人的重視,滿足自己的渴求,是一種弱者的求生本能。
在喜寶上輩子的頭十六年人生裡,都不懂得何為喜怒哀樂。
她在孤兒院裡,負責照顧她的是個冷漠的中年婦女,每日定時給她送吃食,不打不鬨,孩子吵鬨了就關著,安靜了才出來,無論她賣乖討好,還是哀哀痛哭,結果都是一樣,於是便養成了一波瀾不驚的美人臉。
然後,她和每一個美貌女子一樣,遇上了一個想要她笑的男人。
隻是這個男人,用的手段極之激烈,豪門如深獄,讓她痛苦了十年。
十年後。
向她強行買笑的男人莫名病逝,她以瞬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收了亡夫的股份,再加上她本身暗中持有的散股,以大股東的身份亮相。這家子才驚覺以往賣出量大的散股流動不是公司蒸蒸日上的表現,而是有人想要吞並公司。
而這個女人,就是他們一直不放在眼內的花瓶媳婦。
冷酷無情與惟利是圖,這些喜寶為人詬病的性格,在商場上化為最鋒利的劍,曾經欺壓譏笑她的人漸漸閉上了嘴,都道這位總裁,殺伐決斷,點石成金。
除了大是大非外,人的好壞不會被釘死,端看你成就高低。
憎人富貴嫌人貧的人很多,但隻要你站得夠高夠遠,底層那些齷齪流言壓根傳不到你耳中,任外麵狂風暴雨,橫眉冷眼,我自傲然獨立,賺得盆滿缽滿。
經過五十個年頭的風風雨雨,喜寶終於遇上了第一件讓她驚愕動容的事。
南偏院裡,一個麵容樸實的丫頭晴初捧著碗深棕色的藥湯,跪在床邊。
剛從車禍的衝擊中緩過神來的喜寶瞥了她一眼,在床上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頭腦開始清醒過來。
聽到床上的動靜,晴初開口:“三姨娘著我跟小姐說,請小姐喝了這碗藥湯,勿要再跟大小姐爭意氣了,自殘身體了。”
見她低著頭,喜寶便放任著目光環顧房間一圈,她對古董並無研究,在拉生意時倒是投人所好出席過幾場古玩觀賞會,這房間的用料與細節處做得相當精巧,應該是大戶人家的房子,但放眼過去,一件顯貴的裝飾都沒有,收拾得再乾淨,也透出股破落蒼涼的味道來。
車禍後,她的意識一直不清不明,現在又來到這古色古香的房間,難道是穿越了?她倒沒有聯想到是惡作劇,親眼看見自己身首分離,哪家電視台能有返魂之能?
喜寶沉思之餘,嘴上亦沒閒著,她拉長了尾音,聽不出喜怒:“自殘身體?”
“請小姐恕奴婢多嘴,小姐又何必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晴初倏地抬起頭來,眼中居然隱有淚花:“三姨娘在府上已經過得很艱難了,大小姐乃夫人所出,貴不可言,心思深沉,奴婢知道小姐在大娘處受了委屈,但是再委屈,小姐又怎麼可以不吃不喝?”
“小姐如果覺得奴婢說得不對……”
“你說得很有道理。”
咦?很有道理?
晴初愕然,看著平時被說兩句就掉眼淚怨命運不公的小姐,神色平淡地看著自己,深以為然的點頭。
“自殘身體,的確不對,這是什麼藥?”
“補身子的藥。”晴初訥訥道,又有些不甘:“三姨娘去大夫人房前跪了一個時辰求來的……現在都涼了。”
喜寶接過碗,在丫頭的瞪視下一口悶了整碗中藥,苦得舌頭發麻的味道流過唇齒間,卻很有活著的真實感。
“喝完了,我想歇一歇,可以嗎?”
“小姐不用問過奴婢,那奴婢先去跟三姨娘回話了……待會給小姐送膳食?”
“嗯。”
得到小姐的頷首,晴初行禮轉身邁步離去,走得極快,恨不得快些告訴主子,小姐終於願意吃藥了!
想起以往,小姐一聽要吃飯,未語淚先流,哭訴命苦,吃得比下人還不如,又想起大小姐有意無意炫耀的精致吃食,更是胸悶。晴初不懂小姐想什麼,隻知道她心裡苦,同情之餘亦恨鐵不成鋼,她搖搖頭,直奔三姨娘的寢室。
記憶碎片漸漸回溯,兩段人生的份量讓喜寶發暈。
待晴初走遠,她便坐直了身,讓睡得昏沉的腦袋血液順流下來。
這個身體的原主亦叫喜寶,是禮部尚書蕭靖第四個女兒,由三姨娘所出,在這個女子身份卑微的年代,身為庶出,再低人一等,生母無寵,更是賤若爛泥。
她回想這一世的記憶,分析現況。
蕭四小姐是位典型的淚包,跟著上了幾堂課,又得了蕭尚書送的詩集,滿腦子都是些悲傷春秋的情︱事,每每感懷身世,動輒落淚不肯進食,認為自己身子嬌弱命不久矣,讓真正的病柍子三姨娘憂足了心,頭幾次蕭尚書還請來大夫為她診病,得到的結果就是,閣下四小姐脈搏綿長有力,身體康健,相信三天不進食下地都不帶頭暈的。
這原主啊,作起死來簡直風生水起,生龍活虎,轉頭又是一副林黛玉的病嬌相。
幾次之後,城裡大夫便不大願意到蕭府出診,王氏知道了,大發雷霆,待三姨娘再為女兒的‘病’向她求恩典時,便連人帶丫頭轟出院。
原主知道了,更覺得自己身患重病,大夫人王氏小氣狹隘,連個大夫都不願意給她請,是想活活折騰死她,眼淚便如那一江春水向東流,簌簌而下。
這事落到蕭尚書耳中,知道原由後,對這女兒的丁點愛憐終於揮霍乾淨。
謊話說多了,就沒人信。
於是這蕭四小姐這次真的氣得背過氣去,由她這未來孤魂給取而代之了。
喜寶很快作出了鑒定:一個受不得氣,空有傲骨沒有智慧又熱愛作死的庶女。
上輩子她被父母遺棄,從零開始,曾遭丈夫暴力對待,婆家百般刁難,她也拚出了屬於自己的商業王國。這輩子雖然身份低微,但至少不會短了吃穿,那些在原主看來的殘羹冷飯,也保證溫飽有餘。
當然,無論是上下五千年,何種艱難境地,她都不曾甘於平凡卑微。
何況在這女子地位低下的年代,不混出頭來,那就是個物件,任人隨意揉捏。
她下床,走至櫃前,對著妝奩上的銅鏡端詳自己這新生的長相。
銅鏡比不得現代的鏡子,但依然看得出眉眼淩厲冷硬,硬中帶豔,平日原主總是哭喪著臉,倒是把這長相給柔化了,可惜現在喜寶神色冷淡,鏡中人亦一副不怒自威的端莊相。
……
喜寶皺眉。
這模樣,來當個當家主母是極好的,一看就覺得長大了會是個持家有道的賢妻,而且眉目夠硬,肯定壓得住丈夫的小妾。
但偏偏,她是個庶女。
如果長得豔麗動人,或者柔弱楚楚,那爭起寵來,以她多了彆人一輩子的豐富經驗,自然大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