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願聞其詳。”
皇帝就把寧昭的話複述了一遍,歐陽承遠同樣麵露訝色,喃喃道:“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攻戰……”
他暗暗為這段話的精練歎服,他與這外孫的關係不算密切,但還是難以想象那個虎頭虎腦的男孩會有這樣的大智慧,他亦知道,這正是皇帝主和的原因,他輕笑:“這話倒應該給少賢那暴脾氣聽聽。”
歐陽少賢是他的大兒子,當朝威遠大將軍,皇後的長兄。
“可不是嗎?”
皇帝歎道:“不可怒而興師,那些金人,愚昧無知,不把朕放在眼內,朕自是想殺個片甲不留,不過是小小幾個城池而已,但昭兒說得對,亡國不可以複存,死者不可以複生,這已經不是朕打天下的時候了,或許在朕之後,應該有個能守住天下的仁君。”
“皇上還年輕力壯,兩位皇子也尚算年幼,這天下,由皇上親自來守,臣認為是最好的。”
“哈哈,朕也知道。”
歐陽承遠一拱手,兩人會心一笑。
若大皇子寧昭上位,歐陽一族肯定是榮寵無限,但他作為家主,並不是盼著皇帝早死的人,他們之間的君臣情誼,怕是比任何一個臣子都要親密,伴君如伴虎,皇帝怕自己在高位坐得太久,失去了聆聽百姓的耐性,承遠是他的一麵鏡子,用恭謹而進退有度的方法照出他的不足。
另一邊廂,喜寶正在翻看這個月寧昭寫來的厚厚一疊信。
信分為兩部份,上半部份是小皇子超不情願且嫌麻煩,但被她三番四次叮囑,要記下的一切與皇帝以及二弟的互動,明安在這方麵比寧昭敏感得多,連魏英傑傳來的前朝消息也知道哪些是較重要的,需要記錄在信上。
這上半部份,喜寶會仔細地看,牢記在心中,然後扔在火盆中。
下半部分,就是寧昭寫得最高興的部份,落落長的詩詞夾雜,其詞藻之華麗,描寫之情深,還有信紙上的幾滴水跡,讓秋寧嚴重懷疑昭公子是一邊哭一邊寫的。
事實上也是如此,寧昭喜歡在奴才麵前自詡才子,寫到動情處,往往會吟起詩來,淚灑當場,儼然是性情中人。
喜寶對於這部份回的篇幅較長,就著寧昭愛聽的那調調來,秋寧每次看見主子一邊看書一邊漫不經心地念出情深款款的話語來,都有種異樣的拜服感,而且主子的文采實在太好了。
——喜寶心想,要不是穿越前書看得多,姐記性好,早被這‘才子’折騰死了。
重點還是寧昭在宮裡的地位,等到大婚分府自立後,自由度雖然多了,做事也方便,但就與皇帝疏遠了,趁著這段時間,她要同時培養起寧昭的服從性來。
照著喜寶的話寫下一段,裡頭的內容可謂大不敬,秋寧惴惴:“主子,那裡頭的人聽說都精明得緊……”
“精明?不過是有權的人罷了。”念完一段信,喜寶失笑:“你怕,是因為他們有權,不管精不精明,有權就好辦事,愛怎麼弄你就怎麼弄,你自然覺得他們厲害了,說穿了也不過是個人。”
是人,就會有弱點。
所以皇室才需要把住的地方圍得像個城,以金玉為牆,絲鍛為衣,用森嚴的規矩與製度把自己與他人隔離開來,保持著一層神秘的麵紗,失去了皇權,也隻不過是個會生老病死的人而已。
日子就隨著你來我往的書信傳遞中過去,越是見不到就越想,寧昭思念得幾近發狂,而且喜寶給他寫的信件居然要燒掉更讓他心裡難受,終於在她十三歲生辰的初春,皇後列出了幾位近長寧人氏,姓蕭,家中又有第四位女兒的人名。
寧昭對學習上心了,可一點也沒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放棄對那個蕭家四女的思念,聽他身邊宮人,殿下越發喜愛寫些情詩,偶然麵露愁色,把皇後心疼得不得了。
頭痛的是,她自然不可能全都給兒子招來,這單子上人選就有五個,要是全招了,不知會傳出什麼流言來,人家好端端的大閨女,也不會願意與陌生男子見麵,皇後沉吟半晌,拍板決定把其中兩個官家出身的小姐召入宮,到時候給個機會昭兒看兩眼,看是不是他心上人便是。
由此可見,寧昭在皇後心中,真不是一般的疼愛。
而這兩位蕭小姐,正是喜寶與她的堂姐,蕭碧茹。
得到宮裡的傳召,蕭府上下十分驚訝,要是皇後想挑兒媳婦,也該選嫡係的去,喜寶既無才亦無貌,傳她何用?畫意被淑妃定下來了,這是心照不宣的事實,就是對他們蕭家有意,也應當首先對三小姐感興趣才是。
何況,一門裡出兩個皇子妃?就算隻是側的,蕭靖和王氏不敢有這念頭。
不管心裡如何揣測,上頭要人了,他們也隻能把人打扮得大方漂亮的送進宮裡麵見皇後。
當喜寶坐上軟轎時,穿的是新簇簇的淡粉色襦裙,配一枝白玉簪子,看上去也有點小姐派頭了,王氏可不想落個刻薄庶女名頭,自然不會讓她像平時一樣,穿得跟個丫鬟似的進宮。但就是打扮得再精致,她也不算頂頂漂亮——尤其是在這個女子以色侍人的年代。
軟轎上,坐著她的堂姐碧茹,兩人客氣地互相問安後,一路上不言不語,一個是懶得套交情,一個是自恃身份不願與庶出搭話。
碧茹心裡難受死了,她是分家裡的嫡出小姐,因著生得水靈,在家裡也算得寵,雖然她爹爹的官位較小,但她自覺還是比這庶女高貴得多的。
這次被皇後娘娘傳召,她本來開心之極,後來得知還有一個同行的四小姐,頓時不平衡了,見麵一看,更是覺得她比不上自己。
喜寶不以為然。
這身體相貌不算美豔,勝在耐看,而且現在還太小,不適合這種淩厲的眉眼,待長開了就好,何況整天鬥豔,鬥得到什麼時候?男人真會因著你漂亮愛你一輩子呢?用臉爭的寵,隻會輸給新鮮感罷了。
玄武門外,兩人下轎等待太監傳召。
都是第一次進宮,碧茹立刻被這巍峨的宮門震住了,這外牆,比任何一座長寧的宅子都要氣派,平日遠觀隻覺氣勢儼然,近看,又有點被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你緊張嗎?”她忍不住開口:“你也是第一次進宮吧,有學好規矩嗎?彆到時候觸怒了娘娘連累我。”
喜寶垂手站立,目不斜視,理你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