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之中,紅樓黃玉,添香暖玉。
歌女舞動輕紗,琵琶委婉優美,達官顯貴衣著綢緞。
趙豐並未如往常一般占據主位,而是如客人一般坐在客座,英俊的臉龐帶著得體又不失優雅的笑容,身軀微微下彎,似平易近人,更似恭維。
而他麵前的是一白衣女子。
但手掌如玉竹般的纖細,鬥笠輕紗下若隱若現的優美下顎線,更是舉手投足間的清雅,讓人不禁幻想出一位遺世而獨立的神女形象。
她眸光低垂,耳邊皇子言語仿佛隔了十萬萬裡。凡間至富至貴趙姓子弟,卻是不得她正眼而視。
越是如此,趙豐心中越是火熱。
這才是神仙,這才是仙子。
她本無威儀可言,但周圍無數貴人的敬畏讓她具備無與倫比的壓迫感。
“五穀凡物,不知仙家可吃得慣?”
“修行吸風飲露,幼時不曾辟穀之前也多是些雜糧。”
“那便好,那便好。”
趙豐一臉賠笑,絲毫沒有往日天家貴子的儀態,在場的家眷心腹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恐怕也就顧溫這個異類會暗中笑話他。
要知昔日趙豐一直端的是“太祖遺風”,人設就是有賢王之能的皇子,民間有讖語“九子立,天下平”。
可如今仙人麵前鞠躬低聲令人發笑,他的貴氣歸根結底源自於出身,說難聽一點就是狗仗人勢。
白衣女子顯得極其高冷,隻是靜靜坐在那裡很少言語。趙豐以為仙人不喜吵鬨,於是沒等家眷吃完便揮手讓眾人退去,隻留下一個太監馮祥在身邊。
他端茶問道:“還不知仙家尊稱。”
“承祖師道號……”
神女清雅地嗓音懸停,放下茶杯,語氣未曾變化,卻由於恰到好處的停頓與動作變得鄭重,讓人下意識屏住呼吸傾聽。
“擎蒼。”
嘶……
趙豐呼吸一滯。
他早已經不是凡人,對於方外一直有了解,凡間與方外也一直有聯係,隻是普通人不知道罷了。而趙家作為天下之主,自然也能夠接觸到方外之人。
道號是不能隨便叫的,冥冥之中涉及命格,叫得太大被道號壓死不在少數,故許多人道號取中庸。
擎蒼,托舉蒼天之意。
就是傳說中搬山趕月的尊者,恐怕也不敢起“擎蒼”之道號。而傳說中,這可是最接近‘仙’存在的大能,也是這位神女背後宗門師祖。
她竟然敢擔起這道號。
趙豐額頭冒汗,抹了抹說道:“仙家之名,讓人惶恐。”
“此名確實過大,你叫我鬱華即可。”
神女比外表看著要健談平和,鬱華仙子也確實是比較常見的道號,既不壓命,也不俗氣。
趙豐鬆了口氣,拱手道:“那麼趙豐拜見鬱華仙子。”
“你這玉佩……”
白衣神女玉指微抬,直指趙豐胸前玉佩,掌心大小,石質斑駁,邊緣一圈淺淺的圓形凹槽。
趙豐回答道:“三年前,本王受高人指點得來的機緣。”
“奪人機緣可不是善緣。”白衣神女直言不諱說道,耳畔微動,一縷縷如炊煙的心念縈繞。
她無需求證與猜測,天地便告訴她因果所在。
這天底下哪還有什麼無主機緣,都是前人種因,後人吃果。這趙豐身上的機緣本不屬於他,卻不知怎的落到了他身上。起初鬱華還不確定,有些疑惑為何接引自己的姓趙,而不是三千年前定下的顧姓。
“關於這事,晚輩三言兩語無法言說。”趙豐從衣袖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玉錦,雙手遞給白衣神女,“還請前輩過目,三年前貴宗長輩已經將改命給晚輩。”
白衣神女拿起玉錦打開一看,其上邊金絲秀出一個個飄逸的文字,氣息也確實是宗內長輩。
隻是....
“三千年前定下的因果,你們三年便可改之?”
她將玉錦丟下,落地無聲卻讓趙豐心裡打鼓。
“是華陽真君下的敕令。”趙豐又解釋道,“而且晚輩也不是豪取搶奪,那顧家後人已經淪為路邊的乞丐,幾千年傳承落寞隻剩一個周天經脈堵塞的獨子。如此仙家長輩才把機緣給晚輩,晚輩也給那顧家後人榮華富貴。”
“可也不是華陽師叔的機緣,這成仙地機緣千萬,各有其主。顧家先祖三千年前種下的機緣,本應該福澤後人,榮華富貴比之超脫契機如何?”
鬱華仙子鬥笠輕紗後的眼眸好似能洞穿人心,本來平和淡雅的嗓音變得幽深。
她知道大乾一定是給了什麼好處仙門內部,如此才默許對方剝奪顧姓機緣。可宗門萬年大計,怎能容得下私利?
趙豐更加滿頭大汗,道:“華陽真君他老人家說,當以大局為重,我趙家貴為天家,比之乞丐應該更能幫助貴宗。”
一說到天家,趙豐聲音稍微硬氣些許。
乞丐如何和他天家相比,哪怕有機緣又如何,現在他趙家才是貴不可言。收顧溫做家臣已經是他的福分,何談與自己爭奪機緣?
況且仙門內部已經討論出結果,大乾的好處也已經送出去,難道他們還能出爾反爾?
大局為重。
“......”鬱華仙子沉默片刻,道:“叫顧家後人來,我需當麵確認。”
“傳顧溫來。”
趙豐吩咐身邊的太監,在這方麵他很有自信,一個家奴哪來的資本反抗自己。況且他相信顧溫的忠心,這奴才訓了這麼久料他也不敢說不。
這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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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後,腳步由遠而近,顧溫快步走進來。
顧溫急匆匆跨過書房門檻,兩道目光直射而來,而他的目光也瞬間定格在屋內白衣神女身上。
這絕非他顧溫見色起意,而是這一身素衣在這金碧輝煌的王府實在太紮眼,不用猜就知道這是仙人。
拋開其他不談,趙豐這死娘炮哪裡有真女人好看?
白衣女子微微抬頭,輕紗後的眼眸好似天上的星辰,她正視著顧溫,嗓音清籟。
“你喚作何名?”
顧溫愣了一下,良好的心理素質並沒有讓他過久沉溺在連臉都看不到的女人身上,低下頭來,恭敬回答道:“我本布衣,無字,姓顧名溫。”
隨後便沒了聲音,氣氛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輕紗後的星眸看得顧溫有點發毛。
鬱華仙子陷入沉默,她看著麵前的凡夫俗子,不知為其討回機緣是否是好事?
雖說三千年定下顧家後人就是自己的護道人,可時代變遷,他顯然不及趙豐。況且自己真能討回嗎?討回後他又該怎麼辦?
趙家之權勢,可不是一個凡夫俗子能抵擋的。
宗門內部顯然也不會支持我。
大局為重嗎?
鬱華仙子問道:“三千年前,顧家先祖與我三清宗有過因果,你可要聽?”
顧溫眼神微亮,縱使是他此刻也按耐不住點頭道:“還請仙人告知。”
“若顧家後人爭氣便引入仙途,反之予榮華富貴一生。”鬱華仙子嗓音輕起,話到嘴邊她便有些後悔了,麵前的青年第一次抬起頭來,漆黑的眼眸中明亮通透。
絲毫不像一個尋常百姓,不像一個麻木愚昧的凡夫。
他必然能意識到一點,仙緣比富貴重要。
如此我便不能幫他決定.........
此時趙豐插話道:“我已與顧溫說過,他自願讓予我,道君皇帝陛下可鑒。”
最後道君皇帝四個字咬字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