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蟬鳴,地生靈芝。
道人盤坐其中,萬千靈藥簇擁,一呼一吸牽起天地共鳴。
忽然,手上白玉鐲子泛起光芒,瑩瑩白光落地生根,一顆古樹快速生長出來,眨眼間便已經十幾米高。
根須化足,樹杈為臂,綠葉化發,軀乾成身。
一個曼妙的女子落地,潔白的足底染上了泥濘,她看著麵前的青衣男子。
由某種靈蠶絲與妙法編織的道袍,曆經化凡八百年後也變為了凡品,色彩暗沉,麵料粗糙起毛,而身穿它的人裸露在外的肌膚潔白如玉。
他沒有死,也不可能再死去。
女子靜靜地看著他,如此等待了許久,絲毫沒有動手的意圖。
日升再日落又日出,顧溫方才緩緩睜開眼睛,看著昔日化名‘卿蕊’的女子。
二者對視,唯有平靜。
卿蕊道:“短短八百年你變了許多。”
變得平靜,不複少年氣盛。
顧溫平靜回答道:“以人類的尺度而言,八百年已經足夠三個朝代更迭,幾十代人老死。師傅有一句話我很認同,人不應以長短為一切標準。”
“這八百年.”
他停頓數息,隨後緩緩吐息,氣機如神山一般壓住麵前的建木分身。
“很長。”
卿蕊眼眸微晃,似頭疼一般扶著額頭,道:
“你往後還有百萬年,這八百年的沉寂相對而言很短。”
“小聖也隻能百萬年?”
顧溫注意到其中信息關鍵,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壽命儘頭,但死亡仍然存在。
建木回答道:“萬物生滅,劫難無窮,縱然是天地本身也存在滅亡之時。隻是天地的壽元以元會計算,一元即有十二萬九千六百年,要等到天地滅亡或許還需要度過九千個元會。”
“仙人十萬年一劫,或有二十、三十之數,可逃不出十萬之數。小聖百萬年一劫也是如此,昔日天帝府君皆有九百萬年,若不成聖他們今日已經亡了。”
顧溫問道:“聖人呢?”
“聖人與天地同壽,天地尚有九千元會。”
“說到底,還是沒有徹底超脫。”
顧溫輕笑,卻又覺得合理。
超脫是相對的,未成仙者在滾滾紅塵掙紮。修士動輒幾千年壽元很多,可他們修行閉關的時間占據了絕大多數,修士一生百分之九十九都在修行練氣。
就如凡人一生都在勞作一樣,又有幾日清閒?
仙人就不一樣了,他們理論上有無窮無儘的壽元。不需要勞作,不需要拚命練氣突破,安逸的享受十萬載歲月。
但若是想成聖,仙人也需要不斷勞作。
此番姿態落入卿蕊眼中,她道:“你還是與以前一樣狂妄,如今連聖人都不放眼裡。”
“我隻是走在一條比你們更遠的道路上。”
顧溫搖頭,卿蕊更加困惑了。
同為小聖,他何談比聖人走得更遠?
顧溫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問道:“你今日前來是來尋死的嗎?”
“了結因果。”
“你能殺我?”
顧溫反問,如今的他已經能看清建木深淺,這意味著對方最低與自己勢均力敵。
至今他可從未遇到過能同階戰勝自己的存在。
“你若現在親臨建木,我或許能殺了你,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卿蕊搖頭,坦言道:“我是來合作的,我願以軀體合你大道,如此一步成聖萬世無憂。”
顧溫有些詫異,他本就做好了廝殺準備,沒曾想建木未戰先退。
合我大道,這與入身為奴沒有區彆,或者這是一個圈套。
卿蕊看出他的顧慮,繼續說道:“你我共聖,再無流血,相爭必有一敗一傷,何況你的師傅已經半殘。”
此言一出,天地昏沉。
顧溫平靜的麵龐多了一分冷意,道:“你是蠢,還是無知?”
卿蕊不管不顧。
“她為了救你深入地界見了府君,隨後元氣大傷。四百年前我舉兵進犯人族,她又拖著殘軀為保八千裡疆域迎戰八位妖祖,若非有那麼幾隻蟲子乾擾,或許她已經死了。”
天色越發昏沉,她妖豔的容顏失去血色,這具分身如墮冰窟。
若是尋常生靈,就應該知曉談和不是這樣談的。但建木本為天地靈根,非人非獸,天生神聖,祂理性看待一切。
比起祈求,合作的基本在於威懾。
“以及你所在意的女子,如今也已經死了。”
顧溫眼中殺意顯露,舉目天上已經一片血紅。
仙人力動山河,小聖意動天地。
他越發平靜且冰冷,道:“你尋死。”
“不,我的意思是隻要你與我合道,這一切都能頃刻間解決。而我根植修行界,毀樹等同於滅世。”
卿蕊伸出手來,又在下一刻一隻手探來,抓住了她潔白的脖頸。顧溫將她舉起離地一尺。
“那麼我便再開一界。”
言罷,五指收攏,曼妙女子化作一枚靈丹入手掌。
靈丹吞入腹,內觀氣海,再無金丹和神魂,唯有一個晶瑩剔透、沒有五官的巴掌小人。
建木翠綠之氣流入小人,一根細小的發絲長出。
小聖之相,卻與其他人不同,顧溫不是以天地任何一物為基,所領悟也並非天地法則。
不存過去,現在,未來,隻存己心。
他走的並非合道成聖路,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超脫。他要跳脫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在此之前需要學習、專研、攝取三界法則。
或許儘頭,他的大道可以成為新的天地。
“我該出去了。”
顧溫抬首舉目望向天外,九天之上有虹橋,虹橋儘頭兩界城,那是他所向往而無法企及的天地。
一步踏出,直升九霄,緊接著無數白玉鎖鏈從虛空之中伸出,晴空萬裡皆為枷鎖,大地萬方隻為牢籠。
隻為囚禁一人,八尺之軀。
第二步邁出,枷鎖紛紛斷裂。
顧溫踏上了虹橋,他目光似乎是從八百年前投來,看到了無數熟悉的身影,無數天驕飛升站在虹橋之上,俯視著他。
如今他終於踏上了虹橋,可他們已經走了八百年。
第三步,已至虹橋儘頭,千丈銅門如天庭之門屹立。
顧溫觸摸著大門,笑容蒼涼道:“這三步路,我走了八百年。”
——
兩界城。
沉寂八百年,化作無字石碑的三榜忽然亮起。
隨後在三息之後,一道道神光從天地各處橫跨千萬裡挪移而來,各方勢力大能帶著自己的傳人狂奔。
通往成仙地的虹橋大門,高千丈,寬百丈,灰石通道延綿百裡縷縷白煙環繞。
據聞有神獸坐鎮,外人難進半分,日夜傳出尖銳的抓撓聲。
吱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