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時或許無法體會到,赤司征十郎的背景實則遠超普通人的想象。他這種名門世家表麵看似低調,實則產業已經遍布這個國家的各行各業中,說不定社團內采購的冷卻噴霧背後公司就隸屬赤司財閥。
“比起其他勢力,港口黑手黨已經算是傳承悠久的存在了,但說到底,籠統不過幾十年而已。”黑子哲也緩緩點了點頭,“相較於紮根在這片土地上的老牌家族,底蘊不夠豐厚。”
“在他們眼中,港口黑手黨就如同雨中浮萍,根莖還是壞死的,怎麼可能全方麵達成合作,都精明的很。”
赤司財閥隻能算是最難搞的目標,到了這種社會層次的人眼裡,港口黑手黨明麵的森氏會社也顯得太過稚嫩了。
他們畢竟暗世界出生,灰色地帶的業務免不了,那些違法內容更是不能放到台麵上。更何況日本政府對黑/道的打壓力度逐年加劇,哪怕港口黑手黨擁有異能開業許可證這種放眼全國也不過一手之數的東西,在不少自視清高老古板看來,照樣是一艘隨時可能沉沒的破船,怎敢舍身將寶押在他們身上。
“首領想借我跟赤司財閥達成全麵合作。”
黑子哲也緩緩吐出結論,仿佛連同積鬱在肺部已久的濁氣一同吐出,整體輕鬆不少。
有了相當於當代土皇帝的赤司財閥開先河,想要打通後續道路,便簡單了不止一星半點。
“所以很抱歉,中也君,我跟以前的隊友是沒法斷乾淨了,白白讓你在黃瀨君麵前做了一次惡人。”少年微微欠身,即便兩人關係再親密不過,刻入骨子的禮節也讓他無法將話說得理所當然。
中原中也擺擺手,不甚在意:“這種小事都無所謂。”
習慣了黑子哲也萬事禮節放到最先的處事方式,他早能坦然接受這種相處模式。畢竟黑子就這種性格,自己能得到“中也君”這種直呼名字的稱呼已是不易,其他人都被稱呼姓氏,更多的也就不強求了。
“赤司君是赤司財閥當任家主的獨子,自小一直受英才教育,未來成為家主是板上釘釘的事。”黑子哲也嘴角抿起,繼續說下去,“長遠來看,有了我跟赤司君這層關係,跟赤司財閥達成全麵合作也不是不可能。”
恐怕用不了多久,森鷗外就會要求他一同前去某場聚集各界上流人士的酒會,這樣才能夠以森氏會社繼承人的身份將黑子哲也推上台前,借此打通跟赤司財閥的合作開端。
父母雙亡的黑子哲也成為森鷗外的養子,收養關係得到法律認可,他就是未來會繼承森氏會社的人。單位身份地位而言,與赤司征十郎站在近似的高度。
除去浮於表麵的假象,黑子哲也本身能讓森鷗外忌憚多年,也預示著他統領組織的能力早已得到男人的認可,未來終會接受港口黑手黨。
友情難以磨滅,隻要處理得當,未來由他率領的港口黑手黨,與成為家主的赤司君會是絕佳的合作夥伴。
不能在球場上與赤司君見麵是有點可惜,不過能將曾經珍重無比的友情換一種方式延續下去,也算不錯的結果了。
這可比他繼續當乾部要麻煩得多。
也就是黑子哲也這段時間情緒不佳,才會後知後覺察覺到森鷗外的安排。
老狐狸刻意將他推入國中時期交際圈的中央,丟到東京這種地方,不僅僅是讓他探查分公司隱藏的秘密,更多的,是讓黑子哲也不得不與奇跡的世代進一步接觸。
這種來回繞好幾道彎的方式,確實是森鷗外常用手段。
理解了黑子哲也如今的狀態,中原中也若有所思地眨眨眼,靈魂發問:“那乾部的身份怎麼辦?”
對於他曾經的隊友,黑子哲也將展露的是他們聯手編寫好的劇本,循序漸進,揭開國中畢業後被丟下的影子成為黑手黨首領養子的全過程。
他可以是墜入黑暗的小白兔,最無辜的存在,喪失親人後,受環境與身邊人所限,不得不放棄籃球的幻之第六人。
事實卻是,少年還擁有另一層身份。
他雙手沾滿血腥,鮮血浸潤他的骨肉,身下是親手收割的人命鑄成的白骨王座,是罪行累累的人間惡魔,判幾百次死刑都不為過。
隻活在陽光下的學生是無法接受這些的。
“當然是分割開了。”少年回答說,不帶一絲半點猶豫。
“黑子哲也是黑子哲也,乾部‘影’是乾部,組織內除了高層以外,還有誰知道我的真名是什麼?”
──
黑子哲也暫住的公寓到底還是有點冷清。
討論完那些有關於自己身份最新發展的內容,兩個倚在沙發上的人,一同被懶散氛圍包裹。撇去本部繁雜的工作後,隻覺得內心輕鬆不已,得以好好享受閒散假期。
直到一聲宣告肚子空空的“咕嚕嚕”聲響起,不知來源於誰,打破一室寂靜的同時,也昭示著他們需要來點吃食填補饑腸轆轆的胃。
“時候也不早了,在家做還是出去吃?”中原中也起身,伸了個懶腰,來到放置在開放式廚房一旁的冰櫃,翻找著有什麼可以使用的食材。
“冰箱裡……果然全是速食。”
他毫不意外看到塞滿速凍食品的景象。
港口黑手黨本部有著員工食堂,廚師和幫工都是履曆明了的可控之人,食材也是經由層層篩查才敢送入,味道在眾多成員間廣受好評。
黑子哲也從來用不著做飯,偶爾吃膩了,想換換口味,隨便找一家當地掛在港/黑名下的餐廳就餐即可。換到人生地不熟的東京,早餐午餐倒是可以在學校解決,晚餐除了下館子,隻剩自己做一條路可選。
讓隻能把水煮蛋做到出神入化的乾部自己準備晚飯,真是為難他了。
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來的黑子哲也給自己找著借口:“做便當很麻煩,準備完了會來不及上學,每天都是在學校商店買點麵包。”
當然歸根結底,還是他不會做飯占了原因的大頭。
中原中也不置可否,隻是慢慢吞吞合上冰箱門:“這邊也沒個專門的廚師……附近有什麼不錯的店嗎?”
“有一家家庭餐館。”
“那去吃咖喱?”
“我都沒問題。”
咖喱也好,西式料理也好,他沒有什麼特彆偏愛的類型,能飽腹即可,除此以外,唯有香草奶昔常年盤踞在他心底最高位,不可動搖。
然而原本還一口答應的黑子哲也突然陷入沉默,不過幾秒鐘,他突然改口,念頭轉變的不是一般的快,“不,還是自己做菜吧。”
中原中也愣在原地,隱隱察覺到氣氛的升溫。
他看到少年神色認真,大海般透亮的藍色眸子不動,內裡勾勒出一個虛幻的青年輪廓。
“有個地方,我想讓中也君陪我一起去。”
──
拎著大包小包食材的兩人,最終出現在被黑子哲也封存的家中。
黑手黨也是人,也需要正常吃喝,去逛超市算不得什麼新奇事。決定下廚做飯後,中原中也跟著戀人來到一家位置較遠的大超市,考慮到兩人半斤八兩的做飯水準,最終隻挑選了一些工序簡單的菜譜原材料,來一桌咖喱飯配味增湯完事。
出門之前,他便隱約猜到了黑子哲也所說的地方是指哪,然而真正踏入這間再普通不過的一戶建時,中原中也卻莫名的膽怯了。
這種感覺很奇妙。
身為港口黑手黨頂級戰力,中原中也不曾退縮過,為了組織,有什麼危難他必須頂在最前方,這還是頭一次出現類似想要退卻的情緒。
這裡是黑子哲也的家,或者說,曾經是黑子哲也的家。
單論他能理解的部分,房屋空間算不得寬敞,裝潢也是隨處可見的普通水準,就算是港口黑手黨本部的休息室也沒得比。除此以外,房屋中還擁有很多昭示著生活氣息的小物件,幾天無人打掃,蒙了薄薄一層灰塵,顯然遭受冷落已久。
這等環境,委實配不上乾部的身份,中原中也心底卻五味陳雜。
見橙發青年愣在原地已久,剛剛將食材放到廚房的少年探出半個身子來,頂著一頭藍色短毛,口吻認真:“如何?”
他沒有問具體的問題,因為根本沒有必要。
回過神來,中原中也拉開餐桌旁的座椅,見上方同樣蒙有一層灰,索性利用自己的異能力完成清理,末了,托著下巴落座:“要讓我評價什麼的,我也沒住過這種房子,不好說。”
正如中原中也所說,他沒有多少經驗,給不出好聽能用的評價,還不如一開始就保持緘口不言。更何況這棟一戶建代表了什麼,他心裡再清楚不過。
本質是很沉重的東西,更不應該隨意發表言論。
正巧黑子哲也也不是真情實感索要評價,被敷衍後隻是隨意點了點頭,徹底忽略過去。他手上活不停,檢查上次回來沒有注意過的廚房,嘴裡念念有詞:“爐灶還能用,調料也沒有過期,做晚飯還是沒有問題的。”
一切準備就緒後,少年摸出兩顆超市剛買回來的新鮮土豆,洗乾淨削皮放在案板上,拿著菜刀來回比劃半天。
似乎是工具不夠稱手的緣故,黑子哲也索性將菜刀放在一旁,操控著腳下影子攀爬上自己的身體,拿出那柄造型稍顯彆致的短刀,熟稔地挽著刀花,三兩下將案板上的土豆分解成大小一致的碎塊,個頭差異小到足以微乎不計。
他又掏出蘿卜跟洋蔥,很快如法炮製一遍,正式下鍋之前,還意思意思抬起頭來,隨口征求著意見。
“半年沒見麵的第一餐吃咖喱飯,會不會有點寒酸?”
目睹了全程的中原中也:“……”
寒酸不寒酸的問題先放一邊,這不是重點,拿那把不知道割多少人喉嚨的刀切菜問題就很大了。
倒不如說,從一開始就該讓他準備更好。
見沒有得到回答,黑子哲也又一次重複:“中也君?”
注意力壓根沒放在晚飯上的橙發青年猛地搖搖頭,甩乾淨腦海中那些微妙的念頭,收回視線:“沒什麼,我還是第一次見你成長的地方。”
這種極具平淡溫馨氛圍的場所,與作為黑手黨的他們格格不入,回歸此處的黑子哲也亦是如此。
仿佛強行塞入僅剩空隙的最後一片拚圖,艱難將自身剪切成跟空隙相同的形狀,卻無法掩蓋圖案的不同。一眼望去,乍眼到任誰都能看出違和感。
“現在也隻剩下回憶了。”
黑子哲也苦笑著,不再遮掩自己的情緒,任由它們外露,致使原本清透無比的少年嗓音也變得渾濁。
“我自己一個人不是很想回到這裡,明明房子很小,卻會覺得無比空曠,胸口也變得沉悶不已,有中也君在,這種感覺能好很多。”
“臥室在二樓,爸爸媽媽的房間裡有相冊,裡麵有不少我小時候的照片,中也君感興趣的話可以看看。”他說,“都是些很普通的東西。”
那些承載了他全部回憶的相冊,記載了黑子哲也十六歲之前的全部人生,作為他現如今戀人的中原中也,理應會感到一定興趣才對。
果不其然,餐桌旁的青年明顯心動了,眼底閃爍著名為期待的光,坐立難安,隻是沒有在第一時間前去翻找。
中原中也清了清嗓子,撇過頭去,指尖不安地輕點著桌麵,似乎想要努力維持矜持,等到晚餐結束後再考慮黑子哲也口中相冊的事。
他隨口問道:“晚上也打算住在這裡嗎?”
按理說,正常學生免不了寫作業的環節,黑子哲也卻在來之前將書包擱置在公寓。繼續停留下去,明天上課免不了要被收到空白作業本的任課教師臭罵一頓,所以他才會問問,黑子哲也有無認真完成作業的打算。
雖然他覺得夠嗆就是了。
“我的臥室是單人床,睡不開吧。”
少年沉思著,注視著眼前爐灶上咕嘟冒著氣泡的鐵鍋,表情微妙地放空一瞬。
他話裡話外都在暗指某些不和諧因素,委婉表達了自己的不讚同,甚至列舉出自己不讚同的因素:“去父母的臥室也不好,雖然對我來說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但是按照正常時間線,他們才走了不到一個月。”
黑子哲也再次強調:“我就算變成了很糟糕的大人,最基本的底線還是不要碰,太不尊重人了。”
中原中也:“……”
他差點一口氣憋到沒上來。
“……不是那個意思。”青年頭疼不已地呻/吟著,急忙澄清,示意自己根本沒有往那方麵想,是話語傳達出了歧義。
“可是半年沒見麵了,中也君不也來到東京找我了嗎?”
中原中也歎了口氣,頗為疲憊地揉揉額角,直接忽略掉上一個問題,語氣中肯:“情緒不好的話不要勉強自己,哲也。”
“……”
這次輪到少年沉默了。
被中原中也直呼自己的名字,效果不亞於家長生氣時稱呼他全名,總之是用在十分重要的場合,也預示著他的認真。
“最開始也是這樣,真的遇到想要逃避的時候,你總是選擇同樣的方式,說著不在意,本質還是想要麻痹自己。”他深呼吸,“稍微再坦誠一點吧。”
“可是多巴胺確實能讓我感到快樂。”
“喂!”
“我沒有想那麼多,已經發生過的事,再怎樣思考也無濟於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忘不掉糟糕的過去,終其一生都會緬懷曾經擁有過的美好,但最重要的卻是當下。”
不等中原中也來得及繼續說什麼,黑子哲也關閉爐灶,輕笑著搖搖頭,融化了一如即往的冷淡。
“我想帶中也君見一見父母,想得到他們的祝福。”
所以他才會帶對方來到此處,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