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劃破堅硬的皮膚,打開空曠的胸腔,尖銳的器械切割過軀體之中複雜的構造,將一些更加複雜的“發明創造”裝填在自己的身軀之內,透明的玻璃器皿中宛若硫酸一般的藥水滲透進四肢百骸。
少年蒼白的如同一具人偶。
他仰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之上,無神的目光倒映著窗外正在飄雪的漫長到沒有儘頭的長夜,一片雪花順著他失去光彩的瞳孔倒影逐步融化,再到完全陷進少年幽深的眼眸裡。
悠依,悠依,悠依。
一字一句,一遍又一遍的呢喃著那個名字。
少年的麵龐如同大理石的雕刻那般堅硬而又蒼白,他顫抖著,十指扣緊台麵,將疼痛融入骨血,將痛感變為麻木,可思念卻日複一日被更加強烈的烙印在內心深處。
逐漸失控,再逐漸變為執念。
“悠依。”
“……心到底是什麼呢?”
“丹羽有心,桂木有心,悠依也有心。”
“可我沒有心。”
“身為人偶和人類的區彆,就是這樣麼?”
踏韝砂常年多雨,可那日是一日無星的夜,海風帶著它潮濕的鹹腥氣息,輕輕吹拂起少年背後的薄紗,也吹拂起了麵前的女孩長長的銀發。
她的個頭很小,需要自己低著頭看她,就算將她抱起,也會覺得仿佛在抱著一片輕輕悠悠的羽毛,根本不需要花費任何的力氣。
可她卻又懂的很多很多,至少比記憶宛如一張潔淨的白紙的自己懂的還要多,她帶著脫離塵世的認知,帶著他學會了運用另一個角度看世界。
恰如此時,她拉著自己的手,纖細的手掌輕輕抱住自己的脖頸,將傾奇者的腦袋靠在了自己的左邊胸腔之前。
女孩的手溫熱而又柔軟,她替他輕輕將鬢發撥到耳後。
悠依問他:“阿奇,你聽到了什麼?”
“聽到了砰砰的聲音。“少年十分誠實的回答道道。
“嗯,這就是心臟跳動的聲音哦。”少女眼眸彎彎,在他的麵前笑的絢爛如花:“阿奇,有心的我們,隻比阿奇多了一個砰砰的聲音。”
“——除此之外,沒有什麼不同。”
她調換了二者的姿勢,作勢要將腦袋枕在他的胸口。
她的身上帶著比甜甜花更加甘美的香氣,人偶少年一個驚慌失措的失足,便踩到身後的海螺,跌倒在了海灘上。
海浪撫過沙灘,沙沙,沙沙。
他保持著向後仰倒的姿勢,僵硬的,一動不動的,任憑少女將耳朵靠在他的胸腔之前,她閉上了眼睛。
“阿奇雖然沒有砰砰的聲音,但是,我能聽到有海浪的聲音哦。”
身為人偶的他,體內卻也擁有著會不斷循環的血液。
可女孩卻靠在他空洞的胸腔前,笑著告訴他說,他的身體裡,有海浪的聲音。
……
視野模糊而又迷離,他看到了多托雷
戴著半截麵具,居高臨下的望著他的那張癲狂的麵龐,他感受到了自己冰冷而又疼痛的胸膛。
多托雷說:“斯卡拉姆齊,你是我最滿意的,我所見過最能忍耐的實驗品。”
“為了能夠再一次見到那個孩子——居然能夠做到這樣的地步麼?”
人偶隨著他的詢問聲,輕輕動了動已經僵硬的指尖,每每當無法忍受之時,就如同自我保護機製那般,他的麵前就會浮現出少女帶著笑容的麵容。
她翻閱著醫書,儘可能的為踏韝砂的人們治療,她將堇瓜靠的黑乎乎的,啃完了以後麵龐黑的如同小花貓,她喜歡撒嬌一般的趴在他的背上,然後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阿奇,你真好。
阿奇,你好漂亮呀。
天空的太陽距離這顆星球有著數萬光年的距離,可是這一刻,陽光切實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悠依,悠依,悠依。
日複一日的呢喃根本不夠,再一次近距離的看到了那張長大之後的少女的麵龐,也根本不夠。
即使太陽再一次照耀在了他的身上,她會再度呼喚他的名字,再一次對他展露笑容,也根本不夠。
不夠,不夠,不夠。
咽喉時常傳來酸澀而又乾渴的感覺,他的唇角含著淺淡的笑意望著麵前的少女之時,內心所思所想的一切,都遠遠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那般平靜。
可,究竟是什麼時候呢?
究竟是什麼時候,這種乾渴到極致的感受有過一絲一毫的緩解呢……
啊,是那次的結界之中,他受到了不明汙染的影響,直視了自己隱藏在深處最貪婪的念頭,並且將其付諸實踐的那一次。
他記起來了。
—
悠依睡醒的時候,璃月的窗外還有人在放爆竹。
海燈節便代表新的一年就此來臨,這也是一次辭舊迎新的節日……
少女呆滯的揉捏了好一會兒自己的太陽穴,又艱難的從床上蠕動起,隨機在床頭上擺放的東西裡麵,摸出來了白術先生熬的醒酒湯,咂巴了一口。
當時就差點給她苦的差點看到真天理。
她的小臉皺成一團,痛苦的蹙起眉頭推開了那碗醒酒湯。
昨天的海燈節過的很開心很開心,可惜在最後鬨出來了一場大烏龍,她醉了……
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被暫時就近安放在了璃月港的客棧內,還是她曾經年少之時偶爾呆過幾次的房間。
她前腳推開窗戶,準備看看海燈節之後煥然一新的璃月,後腳就看到自己的窗外升上來了一個少年。
少年的身上沾著風雪的氣息,也不知道剛從什麼地方而來。
悠依向後仰倒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握住了他伸出來的那隻手,穩穩站定。
“阿奇?”
窗外的天色還蒙蒙亮著,悠依眨了眨眼,問:“你怎麼醒那麼早,是被外麵鞭炮焰火的聲音吵醒了嘛?”
“做了些夢。”
“噩夢嗎?”
散兵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她的問題,隻是道:“昨夜我順路去了一趟不卜廬,那邊戴眼鏡的醫師稱雪山的冰霧花有醒酒奇效,我順帶去了一趟。”
悠依張大了嘴巴:“阿奇,你一晚上沒睡,去摘花了呀!”
“嘖,隻是順路而已,你不要想太多……”
沒打算將這件事情大肆宣揚的散兵忽然僵住了,因為少女十分突然的闖進了他的懷抱之中。
她的眼角閃爍著淚光,她抬起頭,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說道:“阿奇,你真好。”
一如年少時,她每次撒完嬌,都會很突然的闖進他的懷抱中。
並且開口對他說,阿奇,你真好。
“好了。”
他有些不自然的移開眼,將身後的杯盞穩穩遞到她的麵前:“把醒酒湯喝了。”
悠依:“……”
聽到“醒酒湯”一詞,少女在他的麵前飛速的苦了臉,將眉頭都一起皺成了一團,委屈巴巴道:“可是,很苦……”
“那下次就不要喝酒了。”他抬起手指,輕輕點過女孩的額頭:“聽話,就這一次。”
悠依:“……”
以前明明都是她哄他說,聽話,乖的,現在怎麼倒反天罡了。
可是,見少年就連身後的鬥笠都染著風雪的風塵仆仆模樣,她還是無奈之餘又十分感動,接過“醒酒湯”喝了一口……
然後,她將那碗醒酒湯塞給散兵,險些當場原地在客棧房間裡跑了五十圈。
“……”
散兵道:“有這麼難喝嗎?”
他將女孩遞給他的碗拿起來喝了一口,隻覺得苦味確實有些濃鬱,有些類似他平日鐘愛的苦澀的茶水,卻沒有到無法入口的程度。
悠依肅然起敬:“這就是強者麼,強者就連味蕾都是強而有力的,失敬失敬。”
散兵:“……”
她是不是太誇張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