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妻的天空常年布滿雷暴,淅淅瀝瀝的下著雨。
純白無暇的人偶在那一日渾身染滿泥濘,狼狽不堪的離開了天守閣的大門之前,從頭至尾,幾乎無一人回應他的請求。
疲憊,困倦,那時的他太累了,身心俱疲。
他多想就這樣永遠沉沒到大海之中,可他必須要坐著那一葉扁舟回到踏韝砂之中,在那裡,有太多的人民的性命背負在他的頭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回到了踏韝砂,可是等待他的卻並非自己熟悉的身影,而是一名隻看麵貌讓他看著便心生厭惡的工匠。
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
忽略掉了周身上下冒出來的這縷違和感之後,少年強行振作起來,他開口詢問自己麵前的這個男人。
【“丹羽……他去哪了?”】
【“丹羽?”】那工匠冷笑一聲,隨後回答他【“那個愚蠢的膽小鬼,自是偷襲了我的部下,畏懼背負罪名,狼狽的逃走了。”】
【“你還不明白嗎?他們口中喊你是愚蠢的人偶,你被拋棄了啊!”】
工匠埃舍爾口中說著字字錐心的話語,而人偶少年蒼白著麵龐,搖搖欲墜,幾欲跌倒在地。
……不,不對,他心想。
丹羽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語,他們從來都是笑吟吟的告訴自己,你與人類的區彆,不過是缺少了一枚心臟罷了,你純真而又善良,完完全全與人類毫無差異。
【“嗬,你若不信,便看看這枚我改造成爐心停滯裝置的心臟,便是從他偷襲我的無辜手下的身上取用的。”】
埃舍爾的手上握著一枚詭譎的裝置,那心臟似乎還在脫離軀體的情況下微弱的搏動著。
人偶少年後退了一步,在那一瞬間,他的內心忽然的萌生了一個暴戾的想法,便是奪過那枚心臟重重的摔在地上,似乎那樣就能發泄出一切他在雷電將軍的天守閣門前被拒之門外的無助,以及現在被信任之人背叛和拋棄的無措。
可他並沒有那麼做,他隻是踉蹌著後退了幾步,他那雙迷茫的眼睛緩緩抬起,麵前中年工匠的麵龐在刹那之間閃爍了一下另一張他厭惡至極的瘋狂科學家麵龐。
啊,原來如此,少年頹然心想。
丹羽是絕無可能拋棄他與踏韝砂的人民們離開的性格。
丹羽他,其實現在就在這裡。
但是……
【“……她,到底在哪?”】
他幾乎瀕臨絕望,顫聲問道。
……
稻妻主城,今日的雨仍然下的很大,從戶外傳來了暴雨落在屋簷上的沙沙聲。
散兵從夢中醒來,他發現自己的周身上下在這次沒有如同夢魘一般,布了滿身的泥濘,他正躺在一處華美的床鋪,身下是鬆軟的床墊,身上覆蓋著厚重的棉被,雖然渾身冰冷,可是這偌大的華麗房間卻透著一股暖意。
如今自己如今置身的莫名安全的環境,仍舊讓他恍
惚了一下。
他環顧四周,意識到自己正置身於一處稻妻城的建築之內。
可他從未見過如此繁瑣,處處都透著奢華的風格的建築,房間的每一處牆麵或者地板都是偏暗的色調,在華美中卻處處顯現出一絲壓抑。
散兵的內心中萌生出了一個他如今可能所在地的可能性,然而他並未敢直接在心中羈定的確認。
嗬,他正完好無損的呆在了天守閣內,這怎麼可能呢?
頭腦一旦稍作思考或者試圖回憶,便會升起一股劇痛。
他現在在哪?他失去意識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該死,為什麼他覺得自己的身軀變的有些不一樣了?絕對是有人對他做了一些什……
……做了什麼。
“哎呀呀,小家夥,你醒了?”
散兵猛地回過頭去,銳利的目光掃向出現在房門處的大巫女——他在很早之前確實對這張麵龐有過些許印象,但他並未因此放鬆自己一絲一毫的敵意,抬手就欲調動出邪眼的元素力抵抗……
等會,他的邪眼呢?
少年表麵不動聲色,內心一時間陷入了驚慌失措的狀態,他意識到自己的防身之物已經在他昏迷的時候被沒收了,而此刻出現在他麵前的女人,正是稻妻鳴神大社的大巫女——八重神子。
順便一提,她還有一個身份,那便是當今雷電神明的眷屬。
“小家夥,因為你現在的身體原因,稍微危險一些的玩具已經被我暫時保存了呢。”八重神子掩唇輕笑,看著房間裡麵那隻炸了毛的小黑貓,很明顯此刻他保持著一副完全聽不進去她話語的狀態,便無奈的搖了搖頭,作勢轉身退去,決定給他一些緩衝的時間:“那麼,我先離開了,你留在這裡好好修養。”
“早日康複呢。”
八重神子不知道的是,她的那句“暫時為你保管危險的玩具”,落到散兵耳中,便成了明晃晃的威脅,她正在威脅他絕不可以運用任何的手段去防身。
他被控製了。他想。
邪眼是他如今這副被多托雷那個混賬改造的身體唯一能夠熟練掌控的武器,失去邪眼,且並未擁有神之眼防身的散兵感到十分的不安。
他終於意識到並且確認了自己現在在哪。
他正在天守閣之中。
換言之,他其實被羈押軟禁在了巴爾澤布的身邊,由雷神的眷屬八重神子對他嚴加看守,方才正在運用那種委婉的方式提醒他不許逃離。
他的內心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信那個女人口中的好好修養是屬實。
多年以來的執行官生涯早已經讓少年見證了太多的人性極惡,他向來習慣以最深的惡意揣測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隻除了某一人。
他再由之前稻妻城內傳出的尋覓巴爾澤布所製作的第一個人偶的內部消息,內心泛起驚濤駭浪,腦補了無數個可能性。
有自己的存在給巴爾澤布造成了汙名化的困擾,畢竟他加入了除了至冬以外人人喊打的愚人眾,因此她產
生了需要將未來可能導致災厄的人偶銷毀的想法。
亦或者她如今創造出的第二具人偶,缺失了某些零件,而那零件又十分稀缺,因此需要運用他身上的材料補上?
聯想到自己起床時察覺到的周身上下的異樣,以及多托雷那個家夥曾經給他安裝的,能夠讓實力變強的零件,他也很明顯的從清醒時就察覺到了那些零件在體內的缺失。
這些發現更是讓他變的格外警惕以及不安,他自然不願淪為刀俎旁的魚肉任人宰割,但是此刻也明白來硬的絕無可能,隻好盤腿原地靜坐冥想,以此放鬆那些正在“監視”自己的視線的戒備。
天守閣主殿之內,也有一位紫色長發女子正在靜坐冥想。
在聽到八重神子的腳步之後,她緩緩的抬起頭來,一雙沒什麼情感波動的眼眸在此刻萌生出幾縷期盼之色。
“她問,那孩子如今的身體狀況如何?”
雷電將軍用一板一眼的語氣陳述了一心淨土之內真正的雷神所說的話語,她負責轉述。
麵前的狐狸巫女掩唇無奈苦笑搖頭:“真是的,到了這種時候還是隻願意宅在家裡……”
“真的擔心那小家夥的話,就自己出來看看呢?”
神子麵前的雷電將軍,仍舊是一副無口無心無表情的狀態,用沉默表示了她的堅決與回應。
“罷了罷了。”八重神子無奈的歎了口氣:“他現在已經清醒了。”
“也多虧了你及時發現,拆解了那些零件加以替換,才能避免繼續透支他的身體……也不知道是誰動的手,將那可憐的小家夥改造成了如此千瘡百孔,麵目全非的模樣,天知道他用曾經的狀態,還能強撐多久。”
八重神子一麵說著,一麵觀察著麵前雷電將軍的神情,發現她此刻的眼眸閃爍的更加厲害了,抿唇仿佛竭力忍耐著些什麼。
“他一定在外麵遇到了不少壞人,吃了不少苦吧。”八重神子喃喃道。
雷電影仍舊沉默著沒有開口,隻是親眼所見那孩子的現況之後,她內心的那歉疚已經加倍的擴大化。
如果她當年並未將他安放在借景之館沉睡,而是在墜入一心淨土與外界完全切斷聯係之前就將他托付給雷電將軍與神子……亦或者在踏韝砂事件時及時清醒,親自去處理一切的話,結果會不會變的不同?
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就如同她百年如一日的懊悔第一個抵達凱瑞亞的,並不是自己一樣。
可最大的區彆是,自己在少時身邊就是長姐,可那孩子從踏韝砂離開之後,就獨自一人在廣袤無垠的大陸漂泊。
他孤身一人在流浪。
“從嚴格意義上而言……”八重神子微微傾身上前:“在人偶擁有意識與情感的那一刻起,他便不止是你的造物了。”
用更加嚴謹一些的說法,說是“孩子”與“母親”也不為過。
“要去親眼看一看那個小家夥麼?”大巫女問道:“他如今對一切都很警惕,就像一隻進入了應激狀況的
貓,嚴格意義上來說,他還並未見過你吧。”
雷電影盤坐在一心淨土之中,雖然沒有予以回複,但已經實際上的耐心思考起了八重神子的話語。
在悠依曾經帶給她的那些漫畫雜誌之中,曾經也描述過親人之間的相處之道。
她雖是一介武人,卻從曾經的長姐身上見到過可靠而又溫暖的一麵。
姐姐在她年幼時,時常會親手為她製作一些甜食湯羹,各式各樣的稻妻美食,隻可惜她那時一心問劍,無心鑽研美食之道,不過隻要是看過了,那便也算是有些許經驗了。
雷電影想要降低那個孩子對自己的戒備,她便想著……嗯,從一道親手製作的菜品做起?
八重神子見雷電將軍有了動靜,她心生欣慰,還以為土妹子可算聽進去自己的話了,卻見她轉身步向了天守閣的廚房。
八重神子:“……”
上一次有這種不詳的預感,還是在上一次。
—
不過,雖然自己的身軀被巴爾澤布改造了,散兵卻能感覺到周身上下都輕盈異常。
他是擁有著痛感的,而自己在多托雷的身邊追求力量的那段時間之後,似乎早已經習慣了周身上下無時無刻布滿的痛感。
他早已經將疼痛視作習慣,將痛楚當成了與他一同存在的一部分,唯有在這副軀體疼痛的時刻,他才能夠清晰的感受到自己仍然還活著。
戰鬥的時候亦然,他在遍體鱗傷之時仍然能發出幾近癲狂的笑聲,視疼痛作不存在,因此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務中,以那樣快的速度晉升執行官。
可是現在,他早已經習慣的疼痛已經消失不見,這副軀體舒適的讓他陌生。
他的第一反應並非是如釋重負,而是不安。
也許內心會有那麼一絲一毫微薄的可能性,在茫然的猜想她確實是想要幫助自己……但是也隻是一瞬間罷了,隨後便完全否認了那個猜想,覺得絕無可能。
他必須想到方法儘快逃離這個危險之地。
而就在此時,他清晰的聽到了稻妻主城內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這聲音讓他吃了一驚,心道如今稻妻的內亂居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麼?有人公然想來炸了雷電將軍?
嗬,不想活了?
隻是那火藥的味道實在是刺鼻,他就算隻是隻人偶都能清晰的嗅到那古怪的味道,他下意識的抬手掩住口鼻,微微蹙起眉,隻覺得那道氣味不僅沒有一絲一毫的淡化,反倒是愈來愈強烈了。
“……”
正在考慮從這個房間中出去被攔住的可能性會有多大時,散兵望向了房間之外,他的眼眸驀然放大。
那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明晰的見到自己的創作者。
畢竟……在剛剛被創造出來的時候,他一切的記憶一直以來都是處於著無比模糊的狀態,而此時此刻,他怔怔的望著麵前那道怡麗又高挑的身影。
她的發色與眸色與自己極其相似。
大概當年創造他的時候,她便采用了自己的某些特征吧,畢竟當年是想讓他成為自己的載體的。
他避開那女子的無波無瀾的紫眸,視線微微低垂,看到了她的手中端著的那個海碗內乘著的不明物體。
“……”
方才因為太過震驚所以完全沒有反應,這個時候他才後知後覺的發覺到了,那刺鼻的氣味源頭似乎正是麵前這女子手中端著的那個大碗中散發出來的。
散兵微微蹙起纖細的眉毛,他緊張的後仰了一分,帶著顫聲問道:“這,這是何物?”
“……”他麵前的女子沉默了一會兒L,低頭看了看麵前的海碗,然後又抬起頭,用不帶平仄起伏的聲線,相當自然的說道:“緋櫻繡球酥?”
如此,聽起來實在是一道非常美味的食物,不僅包含了在稻妻能被稱作國花的緋櫻繡球,還帶著酥的甜品形容詞,聽名字仿佛能腦補出它看起來精致美麗,嘗起來酥脆甘美的口感。
可是誰能來告訴散兵,他這會兒L麵前的那一大堆散發著不明氣息的焦炭究竟是什麼東西。
散兵:……我,我知道了,巴爾澤布這個女人定然是想要將我先毒害死去!方便後續的操作!
—
五條悟:“我有點想念大炮了。”
餐桌上,五條悟突然來了一句這樣的話,讓旁人頻頻側目。
尤其是旁邊的夏油傑,被剛剛放到口中的壽司給嗆了一下,他一臉無奈的望向身邊的摯友,抬手給自己拍胸口順氣。
“你不是之前口口聲聲的說過,與他這輩子都合不來麼?”夏油傑搖了搖頭,無奈的問道。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五條悟抬手托腮,雙目放空:“自從悠依身邊圍繞著那些環肥燕瘦,鶯鶯燕燕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起了大炮兄的好。”
至少大炮不會像某個陽光開朗的戰鬥狂一樣看到他就兩眼放光的蹦起來高喊夥伴走我們一起出去找片空地做點有意思的事情。
有意思的事情指的當然是力量切磋。
來一次還好,天天來他真的受不了一點。
而且大炮那小嘴毒是毒了一點,但是也就是稍微毒舌,他可聽悠依的話了,一旦悠依她給個眼神,就會立馬化身溫柔無害小黑貓,恨不得當場翻個肚皮。
看看那個艾爾海森吧,每次看到他的作業的時候都用一種人類看猴的表情意味深長的看著他,而且說出來的話就不止是毒舌了,幾乎能將他氣到心肌梗塞。
“很明顯,這個國家的教育方式並不會讓人變聰明,看看五條悟就知道了。”
五條悟:“……?”
靠!他之前還真心誇獎過他兄弟你練得不錯在哪凹的身材的,結果他居然說自己隻是個文弱的學術分子,每天日常生活就是泡圖書館。
……這個世界上哪個溫柔的學術分子會有如此發達的胸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