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晚之後,悠依就很明顯的發現了,堂堂降魔大聖,居然正在有意的回避著自己。
那一天,他在月色下鄭重其事的說出了幾句讓她沒能反應過來的話語,又十分真摯的凝視著她的眼睛,旋即後退幾步,瞬身離開了原地,隻留她一個人倚靠著望舒客棧樓頂的牆壁,望著天空之上一輪圓月發愣。
“魈……?”
她喃喃的喚了一聲少年夜叉的名字,走到了圍欄處俯身往下看,卻沒有看到半分人影。
他也沒有如同以往一般,在她呼喚時,就忽然出現在她的麵前。
悠依在望舒客棧的房間守了一夜都沒有再蹲到他回來,反倒是在早上實在扛不住,睡了一會。
結果起來,就剛好碰到老板娘敲門,她笑吟吟的端著一盤甜品對她說,言笑師父剛剛提了,是那位個子不高,平日裡有些挑嘴的帥小哥一大早借了廚房做的,還特意讓端上來給你。
悠依又問:“那小哥的人呢?”
老板娘猶豫了一會:“做好了菜之後就走了?”
悠依無奈,隻好謝過老板娘以後接過了那道神似杏仁豆腐的改良甜品,它入口時的口感分明又細膩了幾分,正如同它的味道一樣,是難得一遇的美夢。
可是,魈又為何要刻意的避著自己呢?
……
既然他有意回避自己,那麼她便自己去尋找少年夜叉的蹤跡。
隻是這樣一搜尋,她卻發現璃月大地上處處有著他的身影。
在一處村莊附近,悠依聽到一個小女孩正漫無目的的四處喊“仙人哥哥”,湊上前一聽,才得知她手中的玩偶正是那位仙人哥哥見她哭泣,費了一番功夫為她尋回來的。
小女孩握著悠依送給她的糖葫蘆,眼睛亮晶晶的說:“仙人哥哥雖然表情冷冰冰的,但是是個很溫柔也很好看的哥哥呢。”
悠依:“……嗯。”
似乎是忽然回憶起了年少時的一些過往,她的眸光下意識的放緩了幾分。
有腿腳不便的老人說,有不知名的好心仙人會在清晨之前為她挑滿沉重的水缸,今日亦然。
有曾經險些走向了坑蒙拐騙歧路的年輕人說,多虧了那位二眼五顯仙人戴著儺麵入夢追殺他,才給他嚇的洗手不乾,直接浪子回頭,也沒有鋃鐺入獄,後來在璃月港找了個體力活,家中的日子也一日比一日好了起來。
類似這樣受到了好心的無名仙人幫助的例子,還有很多。
她剛剛又在路上碰到一個說半個時辰之前,剛碰到一個好心仙人為他從不卜廬取來藥材的病人。
悠依感慨魈他在斬妖除魔之餘還如此心係璃月民眾的同時,將臉頰鼓了起來。
尤其是她在去璃月港的路上碰到了空和派蒙,空說他方才已經在望舒客棧見過了最後一麵二眼五顯仙人,並且將百無禁忌符給對方看了的時候。
她的臉頰鼓的都快趕上河豚了。
什麼嘛,為什麼全
世界都在今日見過了魈,她卻沒有遇到嘛!
空支支吾吾問她:“那個,悠依……昨日便聽到你去望舒客棧找舊友敘舊了,你們相處的如何?”
派蒙趕緊在旁邊瘋狂戳他後背提醒道:“旅行者,旅行者,悠依她現在很明顯一副超級生氣的樣子呀,多少看看空氣呀旅行者——”
卻見悠依眉眼彎彎,斂起眼眸輕輕笑了笑,從唇縫裡麵擠了一句:“很好。”
空鬆了口氣:“聽起來他們相處的很好呢。”
派蒙抖了抖:“不,不,我覺得這句很好有點一語雙關的意味呢。”
悠依想,這很明顯就是魈一直在她的周圍遊蕩,卻又刻意避著她,卻又不願意見她嘛,在跟她玩躲貓貓嗎。
為什麼呀,是昨天的聊天讓他感到不開心了嗎?可是魈很明顯不是那種會因為一點小事事情,對她避而不見的性格呀。
悠依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又聽到空他們說準備去名為歸終機的儀器那裡查看情況,便點了點頭,並且示意自己想去一趟不卜廬,開口與他們告彆。
既然剛剛已經提到了不卜廬,她便決定自己也去一趟,小惠的媽媽在小惠出生以後就格外體弱,現世的醫療科技實在是沒多少作用,她準備詢問一下那裡的醫師,有無古老的璃月藥方,可以給孕後的女子用溫和的方式調養身體的。
告彆了空他們之後,悠依便獨自來到了不卜廬。
客人不多,唯有一位綠發戴眼鏡的秀氣醫師正在翻閱醫術,他的頸間環繞著一條鱗片都閃著微光的漂亮白蛇,絲絲的吐著信子,見到悠依的時候,白蛇哎呀呀一聲,脆生生的喊道:“白術,來了一位漂亮的小客人呢。”
在提瓦特大陸,有會說話的蛇或者幾個頭的蛇,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悠依沒有很奇怪。
當然,如果這位醫師的身上不是蛇,而是會說話的蜈蚣鬼兜蟲之類的,她可能現在已經蹦起來了。
被稱作白術的男子眉眼縈繞著久久不散的病氣,抬手握拳遮掩自己的咳嗽聲,他抬眸輕輕望向了正站在不卜廬門口的少女,微微怔愣了一下。
他與長生一直以來都在走為病人逆天改命,延續生命的“問仙”之路。
可是在今日,他在恍惚之間似乎當真看到了仙人以人類之姿站在了自己麵前。
少女莞爾一笑:“……你好?”
白術起身,卻因為肺部一瞬間壓迫消失,又發出了一陣咳嗽聲,悠依也在此時可以看出,這位大夫的身體狀態十分不好。
“白術先生,您還好嗎?”悠依擔憂的問道。
“無礙,陳年舊疾罷了。”白術推了推鏡框,對她抱歉一笑,同時又抬手輕輕的摩挲了一下攀向自己臉側的長生以作安慰。
白術剛想詢問這位初見少女前來不卜廬為之何事,可是要自己看病,還是給家人取藥——畢竟這樣一位空靈怡麗的麵龐,隻有見之不忘的道理。
卻隻見那女孩一臉正氣的坐在他的麵前,反客為主的示意
他抬手:“白術先生的身體狀態似乎有些奇怪,說是陳年舊疾,也不好一直這般拖下去呀,這樣吧,我幫您看看。”
白術:“……?”
長生:“……謔。”
他們大概是第一次碰到來了不卜廬,開口第一件事情就是給醫師看病的,不過白術微微斂眸,倒也沒有拒絕,將手腕遞了過去。
悠依學習仙法的同時也稍有看脈的能力,但是這一搭脈,她便察覺到了麵前青年大夫的重病纏身,將死之脈。
隻餘一縷生機艱難的將他的生命力懸吊而起,而這生機分明是來自——
悠依望向了正在用紅豆般的小眼睛望著她的白蛇。
悠依道了一句失禮,她在白術的手腕處發力,釋放治愈能力,涓涓熱流順著手腕被輸送到全身,而青年蒼白的麵龐也隨著她釋放的力量,由蒼白轉為帶著些許紅暈。
白術目光微怔,身為醫師,自是可以無時無刻感知到身體的變化,他能夠感受到少女的治療。
隻是他如今的身體宛如失去了塞子的水池,無論裝填多少水源,都會逐漸的流逝掉生命力,隻能與簽訂了契約的長生暫時維持這副遊走在生死邊緣的聯係。
“謝謝你,初次見麵的善良的小姐。”白術收回手腕,緩緩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去做無用功,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可是這份憂心他身體的心意他卻是接納了。
“悠依。”坐在他麵前的少女抬起雙手撐著下巴,雙腿晃蕩晃蕩:“我的名字是悠依。”
這便是白術與悠依的初遇。
聽聞悠依的來意之後,白術便轉身去給女孩去藥材。
青年溫和的垂著眼,精確的稱量著手中的各式草藥,而悠依左看右看,終於沒有忍住問道:“白天的時候,是不是有一位個子不高,但是長的很俊俏的小哥來過這裡?”
白術的指尖懸停在秤砣處,沒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含著笑問:“和朋友鬨彆扭了?”
悠依的麵龐難得泛出紅暈,她呐呐的回答:“……沒有。”
“早些時候,確實有一位這樣的少年仙君來過不卜廬。”白術繼續方才正在調製藥材的動作,一麵說道:“除卻傷患的藥材以外,他也另外拜托我做了安神除魘的藥包。”
悠依伸出手指點長生腦袋的動作頓了頓,她的臉頰紅了紅。
魈向來是不願意正常安眠的,睡覺隻會打擾他斬妖除魔的速度,因此這安神的藥包隻有可能是他為了自己準備的。
似乎是察覺到身側少女的心情好了些許,白術彎唇輕輕笑了笑,將包好的小包裹遞了過去。
“一日二餐,我已經分成了特定的份量,佐餐服下。”
悠依點了點頭,剛準備往外取摩拉,卻被白術製止了動作。
“是這樣的,不卜廬有一個小員工,今日去采藥時半日沒有回音,我想她大概是在途中遇到了麻煩,能麻煩你去將她帶回來麼?”
……
在悠依熱心的保證
並且離開之後,不卜廬的房頂上閃現出了一個少年身影,定定的望著她離開的方向。
白術與長生簽訂契約,五感連通蛇族,比常人敏銳許多,他自然可以清晰的察覺到。
隻是他裝成不知情的樣子,和長生感歎道:“采藥路途往日雖然並無風險,也不知是最近層岩巨淵中有魔物出沒,隻我現在這般身體,想去探測她們的安危,有心無力……”
語罷,他又是掩唇發出一陣激烈的咳嗽聲,隻是咳到了一半,便察覺到了房頂那人已經消失了。
白術會心一笑,長生不明所以。
—
悠依尋找到七七的時候,發現她半個身體都卡在了岩壁中,在懸崖上不上不下,眼睛死死的盯著頂層的那朵琉璃袋。
悠依想起了白術先生說過的話。
七七是個苦命的孩子,她從封印中解除時,便是這副臨界於生死之間,在僵屍的狀態,她生前的執念便是給病中的姐姐采藥卻不幸被戰爭波及,墜下山崖,奄奄一息時覺醒了神之眼,為戰場上的仙人們逆轉了戰況,而仙人們憐惜即將隕落的孩子,將仙力注入她的身軀,可是凡人的身體承載不住仙力,無奈隻好將她封印。
蘇醒後的七七被白術先生收養,由於體質的緣故,她的忘性很差,記性也不好,因此她每次當小藥童采藥時,便會為自己加上一層符咒敕令,不采到藥草,敕令不會消失。
這也是緣何,七七今日卡在岩縫中,幾度快要跌下山崖,眼裡卻還隻有懸崖峭壁之上的那朵琉璃袋。
悠依目測了一下自己與七七之間的距離。
她如今的神之眼在運用元素爆發時就能飛行蠻長的一段時間,並且她也早已經熟悉了這個能力。
她深吸一口氣,乘風而起,來到了岩縫旁,輕輕伸手作勢要抱住七七。
“白術先生喚我來接你回家,七七。”
“……七七,要采,琉璃袋。”
然而七七在符咒敕令之下,目光並不清明,身為僵屍的力氣實在是有些大了,讓乘著風懸浮在半空的悠依完全沒有準備。
她還在思考要不要說出白術先生口中的,能夠解除七七敕令的那句話語呢,下一秒,七七足下的碎石掉落,她也終於脫離了卡在岩壁上不上不下的狀態,而是徑直往山崖之下墜去。
悠依急了,大喊一聲七七的名字,緊隨其後跟著一起落了下去,隻覺得在落地一米之前重新催動風元素力飛起來就是勝利。
她及時抓住了小僵屍,將她護在了懷裡,隻是她還未來得及催動自己神之眼的力量,就被瞬身而來的夜叉少年一把抱住,隨後穩穩落在了地麵之上。
悠依的懷裡抱著還在撲騰的七七,魈的懷裡緊緊的抱著悠依。
不等魈想要說些什麼,悠依為了控製住七七的敕令,在落地的同時大聲喊了一句:“我最喜歡你啦!”
魈:“……?!!”
少年的金瞳在那一瞬間變的極大,倘若他如今是本體的話,在此時此
刻定然已經完全炸毛了罷。
他的腦袋嗡的一聲,直覺告訴他不太對,這句話語不應該是她在這副情形之下說出來的。
可是這句話語,卻遠遠比她年少時一麵撒嬌,一麵說出的那句“最喜歡大家了”更加的具有殺傷力。
心在那一刻變的徹底亂了,他的手臂顫抖了幾下,終究還是沒有鬆開這個讓他心亂如麻的懷抱。
然而悠依卻是望著由於力竭,不得不躺在自己懷裡沉睡著的七七,大大的鬆了口氣,同時仰頭眨巴眨巴眼睛,回望著站在自己身邊的魈。
她解釋道:“那個,其實剛剛的話是解除這孩子身上敕令的話語……你可以當成言靈吧。”
“……原來如此,是這個緣故。”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悠依很明顯的看到魈的眼眸在此刻變的黯淡了幾分,但是旋即,他又恢複了與以往彆無二致的模樣。
“……我陪你送這孩子去不卜廬。”
“唔,好呀,但是來都來了,我先去替她把山崖上把琉璃袋采了。”
“登山危險,由我去便好。”魈回答的很快。
“……”悠依睜著一雙猶如貓兒一般的眼眸,直勾勾的望著他:“魈上仙,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呀?”
少女的目光純粹但又熾熱,似乎根本沒有留有半分讓人能夠回避的餘地。
“……”魈沉默半晌,從自己身邊取出一枚香囊:“這是留雲真君托我帶給你,能夠安神的物件……”
悠依一臉的若有所思:“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是閒雲師父托你帶來的呀?”
魈上仙目不斜視,沉著冷靜點頭:“嗯。”
“還有呢?”
“今日……我並非有意冷落回避你,隻是——”
層岩巨淵起了風,吹倒他們足下金黃的草坪,也吹拂起了少年鬢角的倆縷墨綠發絲,吹散了他在隻是之後的話語。
“好啦。”麵前的少女忽然斂起了方才板著小臉嚴肅的模樣,她噗的一聲輕輕的笑了笑,將七七的藥簍遞給了魈,自己俯身,將睡著以後就變的輕輕的一團小僵屍抱了起來,眉眼彎彎的說:“我沒有生氣哦,而且,魈今天會來救我,我很開心呐。”
她在前麵穩穩的走著,少女的長發及腰,因為陣陣清風一浪一浪的跌宕而起,像柔軟的綢緞,像是海邊層層疊疊的浪花。
她今早便換了一身璃月常服,依舊是類似年少時的形製,用淺紫色的顏料卷染出來的美麗顏色,也難怪是如此的引人注目。
“……悠依。”
少年夜叉輕輕的喚著她的名字,她微微側過臉,淺笑著望著他:“什——麼?”
“……沒什麼。”
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在心中很輕很輕的道了一句。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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