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打算一生就這樣混下去。
可他心裡卻一直藏著一件放不下的事——那就是他的老爹顧方文。
在他為數不多的記憶裡,顧方文的形象從來不是固定,但有一點,至少他絕對不像外界人說的那樣,是個虐待兒童的犯人。
他的死,是一個秘密。
這秘密他藏了很多年。
當年的廢棄停車場,其實有第三個人……
而他撒謊了。
而這件事就一直擠壓在他的心底,從未坦露過,到如今,可能就連自己都相信了。
直到最近發生一連串的事,從他的生活被攪得天翻地覆開始,他發覺自己似乎離真相更近了一步。
那段被扼殺在腦海深處的記憶,正一點一點爬出來。
他內心也開始動搖,是否真的決定查下去。
他一直覺得上天就像是給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給幼小的他穿上破布衣裳的同時又給他套上了新衣,可突然刮來一陣風,又將當年的事掀翻了一角,露出裡麵的破爛窟窿。
他想要一個徹底擺脫的機會,又害怕被人看見裡麵的爛衣裳。
他又何嘗不是同彭明一樣是個被操縱的木偶?
他又想到當年,那段塵封以久的傷疤就這樣撕開在眼前。
“砰砰砰……”
睡夢中,他被一陣劇烈的敲門聲驚醒。
顧川睡眼惺忪地睜眼看了一眼時間,此時剛過淩晨三點,很多人都已經睡下,可他住的地方,這一樓就隻有他一戶。
是誰?無人回應。
敲門聲很急,又是一連串的砸門,他表情十分不安,但還是摸索著下了床。
爬下床後,他便迷迷糊糊地跑去開門。
打開門,撲麵而來的寒氣,冷得他一哆嗦,抬頭便看見玄關處,正站著一個人。
他呼吸急促地捂著胸口,表情似乎極為痛苦,整個胸膛上下起伏,汗水淋漓。
冷汗打濕了他本來就稀疏的頭發。
“爹?”他還沒來得及叫出來,顧方文突然衝過來伸手捂住他的嘴,眼神驚恐。
外麵下著雨,打著雷點,轟隆隆的雷聲伴隨著閃電,照在男人的臉上。
看起來格外滲人。
“爹你去哪了?”他惶恐地嗚嗚道。
顧方文鬆開手,拉著他進到房子裡,稍微一點風吹草動,就猶如驚弓之鳥似的蹲在地上。
他小心翼翼的行為,又像是在躲著什麼人。
他剛一靠近,便被他拉了到身前,死死盯住他。
男人壓著極低的嗓音衝他說話,一邊劇烈地搖晃著他的肩膀。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他根本聽不清老爹在說什麼。
他茫然地盯著那兩片上下一張一合的嘴唇,似乎讀懂了他的意思。
“你看見了什麼?你看見了什麼?”
他下意識地看向顧方文身後,忽然一雙手蒙上了他的眼睛,“不…不要去看他!”
聲音帶著些許顫抖。
他的身體冰冷刺骨,沁出了許多冷汗,寬厚的手掌上一根根青筋暴起。
他嚇傻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而且什麼也看不見,一股味道直衝他鼻腔。
顧方文的身上有一股沾滿泥土混合著血的腥味,甚至指甲縫裡都夾雜著血汙。
他的身體克製不住的顫抖,神經緊繃,極度的壓力下,他甚至開始乾嘔,但即便如此,也沒有鬆開蒙住顧川眼睛的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方文的手總算放了下來。
“睜開眼睛吧孩子。”他嘴唇乾裂,緩緩道。
顧川睜開眼,映入視線的是老爹那一張極為疲憊的神情。
“發生了什麼?”他囁嚅道,也許是被影響了,他仍舊驚恐地望著顧方文。
“相信我孩子,你會平安的,彆回頭。”他沒有解釋,隻是輕聲將他攬入懷中,隨後扯出一個微笑。
他鬆開手,手掌極為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布滿老繭的手,紮得他有點不舒服。
不知道為什麼,他並沒有像以往一樣的反抗他,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人似乎真的要離開了,頓時,他的心底湧出一股強烈的悲傷。
顧方文沒有說話了,伸手解開了他一直佩戴在脖子上的吊墜,隨後便起身開始默默收拾東西。
他就站在門邊,看著顧方文進進出出。
吊墜在他眼裡,泛著微弱的光,被顧方文放到掌心,隨後他走到雕像麵前,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亦不再猶豫。
直到吊墜徹底被那尊雕像含住,他才猛然察覺似乎有一根線在牽動著他的身體,伴隨著噔的一聲崩斷,就好像是斷了某種聯係,整個人便不受控製地倒在了地上,止不住地抽搐。
顧方文的眼神很冷,話幽幽地落入他耳中:“小川,你總要學會一個人麵對,去試著接受這個世界吧,總有一天,你會發現,這個世界沒你們想的這麼糟……”
與剛才他的表情大相徑庭的是,此刻他的模樣隻會讓人覺得他冷漠的可怕。
再次睜眼,已經不知道又過去多久。
顧方文就好像瘋了似的,強行帶著他住到了廢棄的地下停車場,這裡每到了夜晚,就有無數可怕的人影走動。
這裡有一麵牆,牆上是顧方文這幾日發瘋潑的油漆。
他害怕地蹲在牆角,看著時而瘋癲又時而正常的老爹,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恐懼。
“我要死了,小川。”
某一天的夜晚,睡夢中的顧方文突然對他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死了,你記住我教給你的辦法,好好活下去。”
此時的顧川已經幾天沒合眼了,這次實在是困得不行了,迷迷糊糊中便應了聲隨即合上了眼,殊不知,躺在他麵前的顧方文,身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乾癟。
顧方文的眼角順勢流下一滴淚,他扯出一絲苦澀的笑意,迎接著身體的變化,他的皮膚之下,血肉脫離了皮囊,隨後便被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給被吸附進地底。
睡醒的顧川,看著眼前的乾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隻是默默起身,似乎一夜過去,像換了一個人。
“老爹?快起來了,睡懶覺可不是一個好習慣。”他推了推眼前的乾屍,表現出一臉無奈。
“小川,你喚我,我在。”
不知道是不是幻聽,仿佛有什麼人在他耳邊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