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了剛才那樣的歇斯底裡，卻形容枯朽，一幅心死的哀容。
她道：“你在恨我，讓你的小仙和孩子死了？因為我要生孩子，你沒辦法照顧她們母子兩，讓她一屍兩命？”
邵永清沒有說話。
病床上的邵老爺子似乎想起了什麼：“小仙……是那個臉圓圓的女孩子？”
邵永清道：“是。”
邵老爺子沉默了許久。
不知是因為愧疚，還是身體不允許，沒有了氣力。
最終，他道：“當初我不該拆散你們，讓你和柳玲成了一對怨侶……你們……要離就離婚吧。”
“邵崢。”
老爺子的目光最後看向他。
“你命運坎坷，也是我一手造成……咳咳！”他道，“不要恨你的父母，要恨，就恨我這個老頭子吧……”
說完，邵老爺子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這一閉眼，就再也沒有醒來。
心電圖歸於一條直線，醫生進來搶救失敗，宣告死亡。
邵老爺子病逝了。
病房裡一時哭聲震天，有真哭有假哭，而唯有邵永清，跪在病床前，淚流滿麵：“爸……”
他沒想到——
臨終前，邵老爺子還用自己的死，給了自己的大兒子最後一絲關懷。
……
當一切結束之後，天已經微微亮了。
邵家其他人七七八八地散去，最後隻留下邵永清兄弟幾人，身為人子，處理著父親身後的事宜。
邵崢作為長房長孫，也留了下來。
當討論得差不多之後，休息室裡隻餘下邵永清和邵崢父子——
柳玲精神崩潰，在邵榮的陪同下，早已經離開了。
邵永清看著這個兒子，神色複雜。
“你……”他開口，又似有萬語千言，滯澀在心間，“你這些年……受苦了。”
他頓了頓，道：“這件事情，錯不在柳玲。她畢竟是你媽媽……你彆恨她，都是我無能。”
邵崢道：“你確實無能。”
邵永清驚愕地看著他。
邵崢淡淡道：“厭惡爺爺安排的婚姻，又不敢反抗，隻能放棄自己愛的人，委曲求全。放棄後又想得到她，得到她又保不住她，保不住她……還要把她的死遷怒到受害者的身上。”
“什麼便宜都想占，又想抱雞，又想抱蛋，最後雞飛蛋打。”邵崢道，“倘若你有能力，就絕不會讓結局變成這樣。”
邵永清一時氣血上湧，麵色漲得通紅：“你……我是你父親！”
邵崢瞥他一眼：“到現在，還隻能拿父親的身份來壓我。你不覺得，這樣更突顯你的無能嗎？”
“我不恨你們。”
邵崢涼涼一笑：“我沒把你們當成過父母，正如你們沒把我當成過兒子。彆故作愧疚了，我沒有興趣陪你演父子情深。”
邵永清滿目悲涼地望著邵崢。
但他的眼神沒有焦距，仿佛隻是透過眼前這個人，望著過去的自己。
那些極力遮掩的、反複欺騙自己的真相，被自己的親生兒子無情揭開，何其諷刺。
他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休息室裡隻剩下了她和邵崢。
邵崢問她：“累嗎？”
她搖了搖頭。
“這邊還會有很多事情，”他看著手裡需要安排的葬禮流程，翻動著紙頁，“你先回去休息，不用陪我熬，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他話頭一凝。
因為在這時，莊又晴上前，伸手抱住了他。
他身體一僵，放下手中的紙頁，抱緊了她溫軟的身軀。
他低聲道：“怎麼了？”
莊又晴悶悶不樂：“我覺得你現在很難過。”
邵崢呼吸一頓：“……我沒有。”
莊又晴道：“你有。我能感覺到。”
邵永清難以介懷小仙的死，柳玲沒辦法原諒邵永清的出軌。
他們夫妻兩大吵一架，相互慪氣……可邵崢和柳玲，都不是為了邵崢的丟失而生氣。
他擁有親生父母，卻得不到親生父母的愛。
那個小小的邵崢，就這麼被他們所遺棄，孤零零地站在時間的荒野裡。
“是人都會難過的。”莊又晴鼻頭發澀，“我爸媽離開我的時候，我也很難過。”
邵崢低頭看她。
這是莊又晴第一次在他麵前提起她上輩子的事情。
在此之前，他隻是知道有上輩子的存在，而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麼。
她依偎在他懷裡，閉著眼睛，臉上的表情十分安寧。
可她的聲音，卻帶了幾分顫抖的哭腔。
“我爸去世的時候我還很小，我現在都幾乎不記得他的樣子了。那時候對生死沒什麼概念，就是忽然某一天才發現，我很久沒有見過爸爸了。”
莊又晴抽了抽鼻子，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我媽去世那年，我上高三。”
“我身邊沒有什麼可以依靠的親戚，我一個人處理完了我媽的後事，然後回學校上學。那一年我情緒很穩定，每天都在努力學習，最後考上了想去的大學……那一年我沒有哭過，所有人都以為我放下了，不難過。”
“我沒有。”
他感到眼淚染濕了他的襯衫。
“我每天每夜都很想他們。”她的眼淚越流越凶，把他的衣角攥得皺巴巴，“我會想，為什麼其他人都有父母，而我沒有，這個世界隻剩下我一個人。”
莊又晴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我知道這種感受，難過是很正常的，彆人說的不要難過都是廢話。”
“邵崢。”
她喊他名字。
因為哭過，她的聲音帶了幾分奶氣。
“沒關係的，”她道，“你可以在我麵前難過。”
莊又晴仰頭看著他，眼中帶著瀲灩的水光：“你現在有我了，我會一直陪在……”
她的話還未說完，他的掌心就覆上了她的唇。
他捂住她的嘴，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我猜到了你的言靈限製。”
他道：“你一直不願意對我許下承諾，是不是假如有一天，你違背了承諾，會被反噬？”
莊又晴睜大了眼睛，一滴淚珠要落不落地懸在睫毛上。
“反噬是什麼樣的，我不知道。”
邵崢緩緩道：“但肯定與你的身體有關，會使你的身體受到損害。”
他望著她：“我不想你因為可憐我，而一時心軟許下諾言。可憐和同情都不是愛。”
朝陽一刹那躍起，燦金色的光芒照了滿屋，落在他頭發上、身上和眼睛裡。
天邊朝霞明媚，他身後是萬丈霞光。
“莊又晴，”他道，“我要你愛我。”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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