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葉軒有如今的榮寵,全仰賴崔牧在邊關抗敵的功勞,隻要崔牧的地位穩固一日,那他們就有一日的富貴。
若這互市的法子真被采納了,那崔家對大梁也就不再重要了,就如同葉禛要守著邊關這道底線,崔新柔也要為崔家守著這道底線。
好在謝然說的法子雖新奇但破綻也很多,葉禛在朝堂上遇了阻,短時間內是不會再重提這事兒了。
崔家雖勢大,但凡事過猶不及,榮寵太盛也未必是什麼好事,崔新柔見識了太多後宮的浮浮沉沉,她心知葉軒是個沒經曆過風浪的,於是細細叮囑道,“軒兒,凡事不可太過,要懂得收斂才能走得長遠。”
葉軒隻當她是杞人憂天,渾不在意地笑笑,“母後太過謹慎了,那謝然不過就是個小小的六品主事,就算有了王府做靠山,他也翻不出什麼浪來。”
謝然既在葉禛麵前說出了那樣一番話,就是在跟崔家作對,葉軒默默將這筆賬記在了心裡,隻等下次找個機會從他那裡討回來。
西市,車馬喧囂,人聲鼎沸。
挑著擔子的貨郎穿梭在人群中,老農坐在牛車上,抬手甩了一鞭子,黃牛發出哞哞的叫聲,前方的行人急忙避讓。
街邊有雜耍藝人,有進城賣菜的鄉民,也有各色的早點鋪子茶攤子,路邊躺著幾個灰頭土臉的乞丐,麵前擺著一個空碗,不停地朝路邊的行人磕頭。
謝然一路往前走著,身後跟著鐘信。
這附近有一家名叫書香閣的小店,裡麵的紙筆實惠又好用,謝然是那裡的常客,現在他們正要去店裡買一方硯台。
路邊的茶攤上,幾個懶漢正圍坐在一起喝茶論道。
“你們知道嗎,安寧郡主又要嫁人了。”
“不是嫁人,是招贅,我聽珍寶齋的人說,那個叫謝然的身體不好,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我聽說他癡情得很,寧願入贅也要把自己嫁進王府。”
“入贅?就算給我一籮筐金銀財寶我也不入贅,入贅的男人比豬狗都不如。”
“我看他說不定都是裝出來的,肯定是貪圖王府的權勢。”
“我願意入贅,要是這樣的好事兒落我頭上,我也能癡情。”
周圍響起了哄笑聲。
謝然走過茶攤,目不斜視,似乎沒聽見他們的話。
鐘信氣不過,回頭惡狠狠地瞪了那幾人一眼。
這些市井閒漢說話也太難聽了,什麼叫裝出來的,那明明是少爺對郡主的一片真心,真的不能再真了,少爺又怎麼可能因為貪圖王府的權勢就把自己賣出去。
這些人就是嫉妒,吃不著葡萄吃葡萄酸。
再往前走拐過一個街角就到書香閣了。
前麵路邊跪著一個小女孩,看起來也就十歲左右,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舊衣服,頭上插著一根草,一張圓臉上蹭了幾片黑灰,一雙眼睛又大又亮,眼神清澈得一塵不染,期盼地看著來往路過的人。
在她身後有一張破席子,席子中間夾著一個人,準確來說是一個女人,一隻纖細發青的手臂從席子裡伸了出來,那手腕上還帶著一隻草編的手環,手環上綴著幾朵小白花。
插標賣首,賣身葬母,這樣的事情西市並不少見。
這裡多是販夫走卒,辛苦一天也就掙幾個辛苦錢,來買東西的也都是普通人家,是以,路過的人雖麵露同情,卻也幫不上女孩什麼忙。
也不知她在這裡跪了多久,一張臉曬得通紅,嘴唇乾裂發白,像是隨時會暈過去。
謝然本無意為女孩駐足,但當他無意間掃到那手腕上的草環時,周身一怔,瞳孔瞬間放大。
他被釘在那裡,無法移動分毫。
曾經有一隻一模一樣的手環戴在另一個女子的手上。
夏日蟬鳴陣陣,屋外熱浪撲麵。
一個男孩跑進了屋裡,大汗淋漓渾身冒著熱氣,他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滿滿一杯,一仰頭咕嘟咕嘟將杯中的水喝了個乾淨。
他放下了水杯,抬眼看見屋裡的青衣女子正彎腰忙著收拾東西,女子身材婀娜,柳眉彎彎細腰盈盈,行走間衣擺上下翻飛。
灰底白紋的布巾攤在床上,上麵放了幾件女子的衣裳和兩隻金簪子,青衣女子從妝匣裡翻出幾塊碎銀子放在了衣服上,隨後將布巾四角係了起來。
她伸手顛了顛包袱的重量,又放回了床上,轉身看到倚在桌邊望著她發愣的男孩。
女子走到男孩麵前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眼神淒婉又哀怨,她用視線描摹著男孩的五官,似乎想把這張臉刻進心裡,看著看著眼中漸漸蓄起了淚。
“娘,你怎麼了?”男孩怯怯地問,他抬手將女子臉頰的一滴淚擦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