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偶然聽見沉鄴與臣下議事,昭粹這才得知,荒海最近出了大事。
——有
不知來源的魔息流入了荒海。
起先,隻是令荒海的一些水生植物枯萎凋敝,到後來就連仙族自己也開始有了異狀。
呼吸艱難,皮膚生瘡,鮫人褪鱗,蚌精張殼。
荒海仙族皆人心惶惶,已經有許多部族開始商議要不要搬遷至其他海域生存。
但其他東西南北四海聽聞此事後,竟設下了海水結界,阻斷了與荒海的來往,隻送來了一些食物聊表心意,便撒手不管了。
荒海派出無數仙族調查,用儘了法寶,最後隻得出一個結論——
必須借得南海的楊枝淨水瓶,才能解除荒海此次危機。
並且,由於他們至今還沒查到汙染的源頭,這就意味著借走楊枝淨水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在查明真相前,這南海寶物都要一直留在荒海。
無緣無故,南海憑什麼把這麼重要的寶物一直借給荒海?
沉鄴思索許久,對昭粹道:
“楊枝淨水瓶是南海錦鯉族掌管的寶物,錦鯉族族長之女對我鐘情多年,昭粹,為了荒海,我恐怕不得不娶她。”
於是,就有了今日這一場婚禮。
外麵仙樂嫋嫋,紅綢掛滿整個鮫宮,聲勢之大,可比她這個少君夫人大婚一日還要熱鬨。
昭粹想,這是能挽救荒海的一場婚宴,再如何盛大,都是應該的。
……那麼她呢?
當初的她,也是帶著上千宮觀的信仰之力來到荒海,荒海朝中每一個排得上號的仙人,身上的仙力都有她一份功勞。
可現在,他們都圍在少君府的前廳,恭賀著另一個人成為少君沉鄴的如夫人。
“夫人,外麵海水淒寒,還請公主小心貴體,回寢殿取暖吧。”
“不。”
昭粹霍然起身,有一滴淚從她眼裡落下,她擦掉眼淚,正色道:
“我要去調查汙染荒海的魔息。”
侍女一怔,忙道:“夫人三思!您不能離開荒海,而且這魔息實在可怕,荒海已經有無數百姓遭難,少君若是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昭粹賭氣道,“今日是他的洞房花燭夜,難道他還有空管我嗎?”
昭粹不再理會她的勸阻,徑直離開了少君府。
這些魔息在楊枝淨水瓶的淨化下,已經在逐漸消退,就算有,對人族的影響也微乎其微,昭粹早就發現了這一點。
她並沒有離開荒海海域,而是循著水流中的魔息,朝著昆侖山的方向而行。
昆侖山。
那是前世唯一一個與歸墟魔族有所牽連的地方。
昭粹隻恨自己前世對外界之事關心得太少,她隻知道前世至微聖人出關誅滅了出現在昆侖山的魔族,卻不知道其中內情如何。
但現在,這就是唯一的線索。
若她能找到解決之法,那麼,那位錦鯉族郡主自然也就沒了用處。
沉鄴一定會趕走她,那她就仍然會是少君府唯一的夫人。
憑著這個信念,昭粹以那一點微薄仙力,穿行在冰冷的海水中。
也不知她是運氣好,還是她與濯纓冥冥之中有幾分血緣上的感應,循著水中魔息一路尋來的昭粹,竟真的遇見了正與魔胎交戰的濯纓和謝策玄。
沒錯,交戰。
在厲星瀾的催化下,魔胎吸足了魔息,提前孕育出了魔將,阻攔著他們前進的腳步。
“——絕對沒錯,我們離厲星瀾越來越近了。”
謝策玄握緊長劍,咬牙逼退眼前個頭巨大的魔將。
這些魔將非人非妖,並無心智,但卻天生為了戰鬥而生,周身魔息如黑火般無聲燃燒,灼熱滾燙,隨手便能將一顆千年古樹連根拔起,舞得獵獵生風。
並且這樣的魔將不隻一個。
雷霆都司天兵三百五十九人,皆陷入了苦戰。
謝策玄衝鋒在前,周身紫雷包裹,高高束起的馬尾與抹額係帶在颶風中亂飛,壓沉眉眼在碎發下顯得愈發戾氣四溢。
這些魔將,還在吸取天地間的五行清氣。
仙人下凡本就會折損許多仙力,現在這些魔將還想抽空清氣,真是歹毒至極。
錚——!
謝策玄稍一分神,便聽耳旁擦過弓矢破空之聲。
一隻仙力凝成的箭矢正中眼前魔將的眉心,那魔將自然不會那麼輕易地被一隻箭除掉,但隻需要這一瞬的僵硬——
他以長劍沒入泥土三寸,深吸一口氣,凝氣結印,緩聲吐出五個字:
“五雷術,落雷。”
以劍為圓心,雷鳴轟然炸開,隱藏在水中的昭粹差點被這亂流卷走,待她抓住水草平穩下來後再一看——
密密麻麻的落雷從天而降,密不透風地將他周圍數十隻魔將籠罩,然後伴隨著又一聲震耳欲聾的怒雷!
轟隆隆!!
渾身冒著黑火的魔將如碎石轟然炸得粉碎!
站在他身後高出的濯纓,將眼前這一切儘收眼底,不免在心中感歎一聲:
不愧是武神出身,如果要直麵這種碾壓性的實力,恐怕尋常計謀根本無用。
她回過神來,直視著前方洞窟。
“他們逃了。”
謝策玄微微喘息,方才耗費的大量仙力並非使他疲憊,反而令他越戰越興奮。
“好,我去殺——”
濯纓忍不住提醒:
“記住我之前的話。”
謝策玄這才稍稍從戰鬥中的興奮感抽出心神,想了想,頷首:
“知道了,最後一擊留給你來——你這個要求其實真的挺無理的你知道嗎?”
“知道,所以呢?”
謝策玄無語地回頭瞥了她一眼,轉身繼續追了上去。
【汝愣著做什麼,快追快追!】
濯纓手裡的落日弓也興奮了起來。
他隨前主作戰時,這世間還稍有這樣的魔將行走人間,落日弓驟然見到這樣天生就是為了戰
鬥而生的魔將,激動得要命。
【吾賜予汝使用吾的權利,快點追上去,吾要把他們都殺了!】
濯纓低低咳了兩聲:
“不急,我緩一緩。”
操控落日弓耗費的仙力太大,她的每一箭都要斟酌,且射出去的每一箭都會耗費她極大的體力。
為了確保下一箭的威力,濯纓必須緩一緩。
落日弓的器靈急得就差滿地打滾求她用它了,但濯纓依然不疾不徐地跟在後方。
在謝策玄繞至厲星瀾與雨師瑤前方的同時,濯纓也帶著其他雷霆都司的天兵在後方包圍了他們。
“——厲星瀾現在應該很虛弱,你若能將他抓出來,還能算你將功折罪。”
濯纓對著藏身在一處峽穀內的雨師瑤道。
“出來,否則你想陪他去死嗎?”
藏身暗處的雨師瑤怕得連牙齒都在打顫。
方才她看得一清二楚,那個少武神輕輕鬆鬆地就將那些巨人般的魔將砸得七零八碎。
還有那些天兵,和赤水濯纓就站在峽穀上方,他們若想逃跑,分分鐘就能將他們射成篩子。
厲星瀾已經無路可逃了。
雨師瑤扶著因為催化魔胎而掏空力量的厲星瀾,她的手指冰冷,卻試圖焐熱更加冰冷的厲星瀾。
“星瀾,你聽我說,我會替你求情,我會勸我娘親,整個西海,都會替你求情,你不要再逃了,跟他們回去還有一線生機,繼續逃下去,隻有死路一條。”
厲星瀾麵色蒼白如紙,聞言輕笑:
“阿瑤,你說的一線生機,指的是被他們繼續關起來,永生永世受折磨嗎?”
“可你犯了錯,就得受罰啊。”
溫熱的眼淚落在厲星瀾的手背上,他垂眸看著那些眼淚。
“那我們呢?”少年輕聲道,“你不想與我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嗎?”
雨師瑤沒有說話。
那枚沾了血的長命鎖就在她懷中,她不知道她該怎麼辦。
她喜歡眼前這個少年,憐惜他受儘苦楚的隱忍模樣,心疼他在汙泥中掙紮求生的倔強,她想要拯救他,可是——
她該如何拯救手裡滿是鮮血的他?
“可是星瀾,你殺了人。”
雨師瑤哭著取出那枚長命鎖。
“是我救下的你,你殺了人,就等於我也殺了人,你明白嗎?”
厲星瀾看著那枚長命鎖,他微蹙眉頭,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誰。
“我這一世隻殺了這一個人。”
他抓著她的手,目光堅定地對她道:
“你信我,除了他之外,我再沒殺過其他人,隻有這一個,我保證,我今後絕不會再殺無辜的人——”
雨師瑤難受極了。
“星瀾,我可能沒有辦法和你在一起了。”
她看過那個母親的眼淚,她見過那個小男孩的妹妹遞給她的饃饃,她沒有辦法忘掉。
“但是……”
峽穀外的濯纓等了好一會兒,正當她和謝策玄的耐心都要耗儘時,藏身其中的兩人終於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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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疊的身影逐漸清晰,謝策玄眯了眯眼,果然,他就知道厲星瀾會挾持雨師瑤作為最後的擋箭牌。
“死到臨頭,還要拿一個女孩子的命來換你的命,你這魔君當得未免也太下賤了一點吧。”
謝策玄的聲音懶洋洋的,卻格外刺耳,厲星瀾神色微凝。
“都退下,否則我就殺了她。”
預想中的反應並沒有出現,厲星瀾隻聽遠處傳來弓弦繃緊的聲音。
“那就殺吧。”
峽穀風急,離在高處的身影仙姿俊逸,恍若神女臨世,然而落在雨師瑤和厲星瀾的眼中,卻不是什麼神女,而是幽冥來的奪命羅刹。
雨師瑤也完全沒有料到,呆愣愣地看著濯纓。
赤水濯纓這個人雖然看著清冷無情,但內裡卻並非是個無情之人,她以為這段時間朝夕相處,她怎麼也不會看著自己去死的。
厲星瀾嗓音裡染了幾分緊張:
“你說什麼?這可是西海龍母的獨女,你若害死了她,你以為你一個質子,上清天宮會保你?他們隻會將你推給西海抵罪……”
“那就試試看吧。”
濯纓完全沒有按厲星瀾的預設行動,箭矢刹那離弦而出,直逼厲星瀾而來。
一切發生得太快,厲星瀾清楚地看到那隻箭矢瞄準了他的頭顱,她的射藝實在精準,分毫都不會傷到雨師瑤。
雨師瑤想也不想,立刻回頭:“快跑!”
原來她根本不是被厲星瀾挾持,而是主動讓他挾持自己,以換取逃跑的機會!
可是——
就在她喊出聲的一瞬間,她感覺到背後傳來一股巨大的推力。
她的表情一片空白。
視線之中,唯有那隻箭矢朝著自己的心臟而來。
而這隻箭的目標,原本不是她。
……有人在後麵推了她一把,將她推向了這隻箭。
……是厲星瀾。
他將她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