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龍王站在海岸邊,仰頭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出聲道:
“你對我似乎很了解。”
濯纓裝作不懂:“怎麼說?”
“換做其他人,我不相信你也會選這種方式來打動對方,讓他聽你辯解。”
沒錯,這就是她的一場辯解。
東海龍王這個人,你可以在實力上打敗他,但你不可能用計策算計他,因為他古板謹慎,沒有弱點,針對人性弱點的計策不會對他奏效。
可隻要是個大活人,就不可能真的無懈可擊。
而濯纓前世就知道,東海龍王是個武癡。
在那種他一心想要她的關頭,任何言語上的詭辯對他都無用,想要讓他動容,隻能是以武交流。
但交流的內容也很重要。
東海龍王為什麼冒著得罪上清天宮的風險,一心要親自奪她性命?
關鍵就在今日議事殿的談話。
他或許是會讀唇語,所以即便她竭力壓低聲音,但還是被聽到了內容。
即便濯纓沒有對西海龍母提出直接針對東海的計策,然而東海龍王仍對她動了殺意,恐怕源頭並非是她的話,而是她的話,印證了他的某種忌憚。
兩人毫無交集,忌憚從何而來?
答案隻有一個——
“那麼你被我打動了嗎?”濯纓緩緩綻開一個極淡的笑意,“足矣讓你暫時忘記青溟真王對你說的話,聽我解釋嗎?”
東海龍王沉默了良久。
過了一會兒,他盤膝在海岸邊坐下,正襟危坐地望著濯纓:
“我對你應該並沒有什麼誤解,今日若無你對西海龍母的獻策,事情不會發展到要起戰事這種程度,你攪動海域現有的格局,隻不過是想要渾水摸魚而已。”
濯纓緩緩跪坐在他的對麵,心平氣和地淺笑道:
“人有私心再正常不過,您也有私心,但拋開這些私心,四海一荒遲早是要起一場大戰的,這一點我想您很清楚。”
東海龍王沒有說話。
“既然遲早要戰,早打不如晚打,等魔息在整個海域內失控的時候再打,更要有無數無辜仙族百姓遭殃,而現在打,速戰速決,荒海的百姓才有可能得救。”
他眸光微動,雖然仍是一副沒有表情的模樣,語調卻有些奇異的意思:
“你想救荒海?”
濯纓反問:“我不能救嗎?”
見他還是一副有些意外的樣子,濯纓又道:
“如果真的不想救荒海卍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我大可以將精力用在人間界,那些百姓生死一線,我去隨便施舍一點仙力,一樣能換來仙力,何須這麼大費周折?”
半晌,東海龍王才道:
“可荒海少君,待你不仁,荒海百姓,無人知你,無人真心供奉你,你為何要救?”
為何要救?
這個問題在她心中不斷回響,浮上心頭的答案有很多。
但真要說出口時,那些真真假假的答案卻又全數消失了。
為名嗎?為利嗎?
好像都是答案,又都不夠準確。
“罷了。”
東海龍王見她久久不語,並沒有追問下去。
“這個答案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我隻想知道,你對東海是否包藏禍心,你是與西海龍母交情深厚,還是與我東海有什麼舊仇?”
“為什麼這麼問?”
遲疑了一下,東海龍王才道:
“青溟真王執掌九曜星宮,他曾給我看過我的星圖,我壽數止於十年後,而那時,你的命宮星正好落在東海之上,這說明東海將會落入你的手裡。”
“……”
某種程度上來說,青溟真王倒也並沒有騙他。
前世的她身為少司命,位同人間右相,荒海一統四海之後,東海自然也要受她統轄。
隻不過青溟真王恐怕隱瞞了沉鄴的存在,將禍水隻引到了濯纓身上。
真是好算計。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東海龍王倒也甘心給人當槍使。”
“東海以外的紛爭我不管,但若誰膽敢犯我東海分毫,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清除這個隱患。”
東海龍王看著她,又道:
“而且,我不是聽他說的,而是親眼在星圖上看到的。”
“……”
他竟也看得懂星圖。
濯纓按下心中波瀾,麵上如常:
“若我當日被人族送去荒海為質,替荒海籌謀,或許真會有劍指東海的一日,但現在,我是上清天宮的仙人,我沒有任何理由對東海不利,若你還是信不過我,你我可以在此立下心魔誓,我不對東海下手,而你也不能傷害我。”
東海龍王靜靜看了她一會兒。
“不必了。”
濯纓指尖微微收攏,握著緊了手裡的落日弓。
“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東海龍王掃過她執弓的手,“一個人的言語能夠隱藏,但武道卻無法隱藏,什麼樣的人,就會有什麼樣的武道。”
“而你,方才已經向我展露過,你坦蕩執著,並非詭譎算計之人,那麼我就姑且一信你是為了救人,我不會再殺你了。”
說完,他便撤去了周圍的結界。
濯纓還有些出神。
坦
蕩執著……真是沒想到,有生之年竟有人會用這樣的詞來形容她。
東海龍王剛要轉身離開,忽然頓下腳步。
有人傳訊於他。
“龍王大人不好了——!!!!”
傳訊法器裡傳來了下屬聲嘶力竭的哭喊聲:
“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一個紅衣服的少年,他一路打進龍宮把朝臣們全都抓起來吊在城門上,還讓我們告訴你,你要是不把一個叫什麼赤水什麼濯纓的人全須全尾的帶回來,他就把我們都殺了!!!”
法器裡傳來的聲音回蕩在海岸邊,東海龍王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因他自己是再古板謹慎不過的性格,所從沒有想過,有人竟敢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眉頭緊擰,對著傳訊法器道:
“那是上清天王殿的少武神謝策玄,通知上清天宮,讓他們來管。”
“管不了啊——!上清天宮也來了好多神仙!!他們比那個紅衣服的來得還早,就是他們看著我們被吊上去的啊!!!”
東海龍王腳步微頓,轉頭神色複雜地看向他身後的少女。
濯纓把玩著手裡凝出來的一隻巴掌大的羽箭。
那隻羽箭細若銀針,方才兩人最開始交手的時候,就有幾隻這樣細小的羽箭,在東海龍王閃身躲避時,從結界的邊緣融了出去,一路尋到了東海附近最近的上清仙人宮觀。
她抬眸迎上東海龍王的目光,淺笑道:
“第一次有人誇我坦蕩,我很開心,那我也坦坦蕩蕩地告訴龍王大人,神女滄浪想要荒海周邊的信徒皆供奉她,不知龍王大人可否派些蝦兵蟹將,隨我一道賑災,替我造些聲勢呢?”
……坦蕩是你這麼用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