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衣裙寬大,掌風起時,她似乎也如一朵時聚時散的雲,在舉重若輕的落掌之間聚而又散,讓青溟真王連她的一截裙角都抓不住,反倒被她擊中數掌。
錯身之時,青溟真王在她的眼底看到了困獸解脫般的快意。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每一次交手,每一個交鋒的瞬間,青溟真王的心中都愈發驚駭。
這絕不是一個仙齡兩載的仙人能夠擁有的實力……
一定是天道!方才的劫雷有問題!是天道偏私,違背天地法則賜予她超出規則的力量,所以她才會在渡劫之後就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
這是青溟真王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但順著這個念頭細究下去,一個更大的恐懼籠罩在他頭頂。
……天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一個人族公主,作為戰敗的質子被送到上清天宮的存在,能夠苟延殘喘已是仙界開恩,她這樣的卑賤之身,憑什麼得到天道的眷顧?憑什麼讓天道對她另眼相待?
他心中天翻地覆,遠不如濯纓心念合一的專注。
隻在四五招之間,青溟真王就見雪白裙邊呼啦翻飛,隨即
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濯纓一腳踹到了地上!
轟——!!
不偏不倚地,被跩落地麵的青溟真王正好砸在了乾元殿的屋簷上,瞬間就將乾元殿砸出了一個大洞。
乾元殿內,宮人尖叫聲不絕,恍惚間與濯纓的心景有一瞬的重合。
但這到底不是她的心景。
在乾元殿上方寶座上的皇後瑟縮著緊貼在人皇身側,而人皇雖然並未如她那般驚慌失措,但額頭浸出的冷汗也已經泄露了他的畏懼。
……怎麼可能?
怎麼會連青溟真王都不是她的對手?
那可是須彌仙境四君之一,繼承了前任真王的仙力,執掌著能窺探天機的九曜星宮。
而他的女兒L,不過是個出生時便從娘胎裡帶了胎毒,又被他下了吞心蠱,這輩子除了等死外沒有第二條路可選的病秧子而已。
她為什麼還沒死?
為什麼還能好好活著,甚至活得如此強大,活得能夠堂而皇之的走到他們麵前?
人皇與皇後打量她的同時,濯纓也在打量他們。
因為有了心景的相比,再看到這兩個人時,未免覺得他們都老了太多。
沒有仙丹保養的皇後看上去比人皇老了太多,濃重的脂粉也無法填平她臉上的溝壑,她看著濯纓一步步從殿外走來,頭頂的步搖因畏懼發顫而搖搖欲墜。
人皇的模樣乍一眼仍如四十左右那般氣韻雍容,不怒自威,仿佛仍然是萬民心目中那個帶領大雍走向盛世的一代明君。
然而他的眼眸已經混濁,那張與濯纓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麵龐上,再也尋不到年輕時的英明決斷,隻剩下對死亡的畏懼,和對權勢的貪婪。
濯纓有些恍惚。
原來他們也沒有那麼可怕。
記憶裡仿佛一座座大山壓在她頭頂,壓得她看不見半點希望的人,原來褪去那層濾鏡,也隻不過是一戳就破的紙老虎。
之所以成為她心中執念,成為籠罩她心頭的陰霾,隻不過是因為——
她那時還太弱小了。
而當她翻過萬水千山,再回首看曾經的滿目瘡痍時,剩下的,不過是一點淡淡的感慨而已。
“你那是什麼眼神?”
人皇敏銳地察覺到了她居高臨下的審視,仿佛一根根刺,刺在他最軟弱之處。
“你以為你修了點仙術,能打敗青溟真王,就能夠踩在孤的頭上嗎!”
“不管你是人是仙,你記住,孤永遠是你的父親,是孤賜給你生命,沒有孤,這世上就不會有你,你的身上,永遠都流淌著孤的血液,你過目不忘的天賦、你的容貌、你修行的本事,你的一切——都是因孤而存在!”
人皇帝闕站在那裡。
他站在幾步之遙的寶座上,試圖用這世間天然賦予他的權利來壓製她。
他知道濯纓不能殺他。
濯纓也知道,自己不會殺他。
因為他有人皇之氣護體,也因為她如今是上清天宮的仙人,不能以仙人之身斬殺人間的帝王。
但——
“我不是來殺你的。”
濯纓自下而上的看著與自己血脈相連的父親,就像從小到大那樣。
但這一次,她的眼中沒有孺慕,也沒有憎恨。
她眼神明亮,唇邊噙著幾分笑意。
“我隻是想告訴你——還請你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人皇呼吸一滯,眼眸中帶了幾分驚疑不定。
“我不會讓你死在你的皇位上,我要讓你親眼看著自己如夕陽般一點一點沉毀,親眼看著你的百姓對你的統治失望,而他們將會真心實意地為我修建宮觀,供奉我的神位,我會如朝陽一樣升起,照亮你的國土。”
“父皇,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濯纓的尾音裡帶著幾分輕柔的愉悅,她一字一頓道:
“接下來,是我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