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魂珠裡睡大覺的雨師瑤被濯纓半夜叫醒。
“……這裡是三個月以來,我所有宮觀的祈願,你負責將它們轉錄在這些冊子上,並把其中與朝政和民生有關的內容單獨整理出來,按願力高低從低到高排序。”
雨師瑤睡眼惺忪地坐在書案前,她看了一眼桌上滴漏,確認現在是子夜時分。
然而在她對麵坐下的少女卻目光如炬,眼神清明,她拂袖將桌上累成小山的典籍全都收回身後的書架上,又從角落裡取了一大堆的空白冊子堆在桌邊,儼然要大乾一場的模樣。
“……出什麼事了嗎?”
濯纓抬眸看了她一眼:“我父親大概快死了。”
“……”
雨師瑤:“濯纓公主,雖然知道你們父女之間關係不太好,但你的表情也太振奮了點吧。”
濯纓沒有理會她的話,繼續道:
“朝政之事,重點看看有無信徒提及貪官汙吏,稅收戰事,民生之事,重點看看有無饑荒瘟疫,流寇匪徒,拿不穩地就問我,不要遺漏,明白嗎?”
雨師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剛要答應下來時,就見濯纓在廳內的香鼎內燃了一炷香。
香火繚繞之中,下界信徒的祈願逐一浮現,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整個內室上方。
雨師瑤呆滯地看向濯纓:
“濯纓公主,坐騎的命也是命啊。”
“上清天宮不養閒人,”濯纓一邊整理一邊平靜道,“乾不了?乾不了就回家,修為精進不了也沒關係,龍母一定會替你挑一個夫君入贅,回去嫁人吧,嫁人就不用吃這個苦了。”
雨師瑤被噎了一下。
“哦對了,嫁了人記得給自己弄一塊結實的護心鱗,畢竟下一次給你一刀的人,可不會像我一樣手下留情。”
“……我乾!我乾還不行嗎!!”
被踩到痛腳的雨師瑤恨恨坐下,催動她那點可憐巴巴的仙力,從密密麻麻的祈願中開始逐一篩選轉錄。
一疊疊冊子很快落在了濯纓的麵前。
這段時日事務繁多,下界的宮觀數量也增加了不少,不再是從前隻有零星幾個信徒的時候了,大大小小的祈願轉眼就堆積如山。
濯纓做好了今夜無眠的準備,開始從這些祈願透露出的蛛絲馬跡裡,拚湊出大雍朝如今的真實狀況。
苛捐雜稅名目繁多,百姓們衣食不豐,幾乎每一個祈願的信徒都要求一句大富大貴,並且希望官府來年降稅。
官府征兵也越來越頻繁,許多女眷前來上香添油,都希望神祇能夠保佑自己的兒子丈夫或是心上人能夠平安歸來。
還有流寇匪徒——
這個倒不是有信徒來宮觀內抱怨,而是來上香的信徒,自己就是流寇匪徒。
並且他們供奉得還挺勤快,願望也樸實,都是期望出行順利,大賺一筆,濯纓看著那些祈願,有點哭笑不得。
仔細一看,其中願力最強
的一個,還是在海域上打劫來往客商貨船的女海盜。
因為她之前平了海禍,所以就連女海盜都來供奉她嗎。
分類好的祈願冊子都放在左手邊,起初濯纓看完一本還要等許久才能等到下一本,但隨著雨師瑤的逐漸熟練,濯纓一本接一本地看,配合愈發默契。
待她們看完這些積壓多時的祈願,外麵天□□明,一夜時間悄然過去。
對如今人間界的情況,濯纓心中已經有數。
算起來,人皇帝闕在位至今,已有將近百年。
他在位的前十五年,絕對算是一個當之無愧的明君,所以他身上的人皇之氣渾厚非凡,哪怕連神仙也奈何不了他。
但服下長生丹藥之後,他實在活得太久了,一個君王做十幾二十年的明君不算難,但想要做六七十年的明君,根本不可能。
如今的人間界就是證據。
“我該去學宮了,你……”
濯纓回過神來一看,才發現雨師瑤早已累得趴在堆滿冊子的桌上睡了過去。
給她披了件厚實外袍,濯纓起身走出萬象殿,在晨曦日出之中走向扶桑學宮。
按照課表,今日一整個上午都是清源神君的齋醮課。
濯纓到的時辰比平日稍晚一些,聚集在虛皇壇場的學子們正圍在一起議論著什麼,濯纓上前聽了一會兒,很快明白了他們在議論什麼。
——虛皇壇場內增加了許多須彌和媧皇宮的仙人。
虛皇壇場就是萬神譜的具象化,每一個神位都是活躍於仙界的仙人。
如濯纓所料,上清天宮最終還是允許須彌仙人和媧皇宮進入萬神譜了。
而且……
虛皇壇場內的排序其實也與功德值有關,雖然平日上課時會將後排學子的神位挪上前,但眾仙歸位時,越是功德值高的神位,離圓心越近。
而現在,目光所及,除了上清天宮的上三品仙人之外,竟也有了不少須彌仙人的身影。
濯纓的目光落在其中一處。
媧皇宮,靈瑟。
她的神位,也在前排。
“這麼短的時間……他們的功德值怎麼增加得這麼快?”
遲濯纓一步而來的謝策玄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旁,若有所思道。
濯纓篤定答:“肯定不是正常手段。”
“你知道內情?”
“不知道,”濯纓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但能在最短時間增加功德值的方法都寫在天規裡了,要是能用,我早就用了。”
“……”
差點忘了,剛到上清天宮的時候,這個人可是逼得清源神君把自己的半副身家都送給她,隻求她彆在自己宮觀裡發雞蛋的狠人。
謝策玄食指蹭了下鼻尖,狀似不經意問:
“對了,昨日伏曜把你帶去哪兒了?他……你們倆做什麼還要背著我做?這麼神秘?”
沒有昊天帝君的允許,濯纓自然不可能將這件事四處
宣揚。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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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纓盯著靈瑟的神位,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
謝策玄:?
“你跟伏曜……你們倆還有秘密了?”
他不敢相信地重複了一遍。
“開什麼玩笑,你跟他有這麼熟?算起來我跟你待在一起的時間比他可多多了,你跟我都沒秘密!”
大約是他的反應過於震驚,濯纓終於抽出空來瞧了他一眼。
“那你想和我有什麼樣的秘密?”
少女清清淡淡地瞥來一眼。
如蝶翼般卷翹的濃睫下,是一雙倒映著他此刻怔愣模樣的烏黑瞳仁。
什麼樣的……秘密?
這句話像是一把小刷子,輕輕掃過他心尖隱秘之處。
他的心跳驟然亂了一下。
“清源神君日安——”
不遠處傳來的身影吸引了濯纓的注意力,沒等謝策玄回答,她便抬腳朝著清源神君的方向而去。
濯纓還算是走得慢的。
好幾個比濯纓更急切的學子小跑上前,他們了解的情況似乎更多,開口便是:
“清源神君,我們何時去緝拿這些須彌仙人?”
清源神君攏起眉頭。
“胡說什麼呢。”
他怒氣衝衝道:
“我都已經打聽過了,這些須彌仙人入了萬神譜,根本不打算像我們上清仙人這樣一步一個腳印地積攢功德,他們隻回應人間界那些富商高官的祈願,再讓他們替自己廣修宮觀,連神像都得要用金子打。”
“這樣下去,他們須彌仙人的宮觀修得既華麗,數量又多,不管他們能不能回應信徒祈願,都會分走我們上清仙人的信徒,長此以往,必定會損傷上清仙人的修行根基。”
眾學子聽了他的話,皆恍然大悟。
人間界的百姓們信神,靈或不靈虛無縹緲,但宮觀華麗不華麗,卻非常直觀。
想要吸納更多的信徒,這的確是一條捷徑。
清源神君沉默了一會兒道:
“此事我和天後娘娘都已知曉,但因天規並未規定仙人不可挑選信徒,所以不能按照天規來懲處他們……至於後續如何處置,是我們的事,與你們無關,你們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即可。”
學子們頗覺憋悶地長長啊了一聲。
清源神君卻並不理會他們的唉聲歎氣,很快便進入授課狀態,學子們也隻得漸漸安靜下來。
“你可知給須彌仙境出這個主意的人是誰?”
方才知曉內情的那位學子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才發現問這個問題的人是那位濯纓公主。
他斟酌了一下,答:“我聽說,好像是媧皇宮的那位靈瑟神女。”
原來是她。
那學子平日與濯纓沒什麼來往,不過見她問起,猶豫了一下道:
“濯纓公主,你平日詭計多……哦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平日足智多謀,真的就沒
有辦法懲處這些須彌仙人?”
旁邊的謝策玄嘖了一聲,麵帶不悅地瞧了他一眼。
“詭計多端?”
那學子縮了縮脖子,臉上略有幾分尷尬。
“下界每日都有千百萬信徒在宮觀內向仙人祈願,上清仙人會按願力高低來選擇回應哪些信徒,須彌仙人當然也可以根據信徒錢多錢少來選擇,如果天規連這個也要規定,未免太過死板。”
聽到濯纓如此回答,他怔愣了一下,旋即露出幾分不讚同的薄怒之色。
“濯纓公主覺得他們這麼做是正確的?那些沒有錢卻需要幫助的凡人,難道就不該得到神明的庇佑?”
濯纓攔了一下身旁的少武神,抿唇輕笑:
“那你覺得應該如何做?”
他正色道:“既然無法可循,那就變法,天規上沒寫,那就修改天規!”
他這番豪言壯語,就連平日不怎麼動腦的謝策玄聽了都忍不住發笑。
“天規乃上一代天帝所定,從有上清天宮開始,就沒有變過,豈是你一人說變就變的?而且你想怎麼變?不許仙人回應有錢人的祈願?有錢人就不配供奉神仙了?多有錢算有錢人?你想過這些問題嗎?”
這一連串的問題把那名學子問得發蒙,就連濯纓都忍不住對謝策玄側目。
他這樣思維敏捷的模樣,真是罕見。
謝策玄也覺察到濯纓的目光,不由得生出幾分自得。
“彆說上清天宮,你沒成仙的時候沒看過人間界的史書嗎?曆朝曆代變法者幾個有好下場的?仙界八百萬仙人,你這一句話不知要得罪多少人,是吧赤水濯纓?”
說完這些,謝策玄原本以為濯纓會對自己刮目相看,卻沒想到她隻是眸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便挪開視線。
他哪句話說錯了?
“無需如此興師動眾。”
濯纓悠悠道:
“天之道,本該損有餘以奉不足,削弱富裕者,來奉養貧困者,但須彌仙人卻反其道而行之,已是違背了天道。”
謝策玄蹙眉,半晌道:
“簡單來說?”
“簡單來說,有錢人的錢不會憑空而來。”
方才那句根本就沒聽懂的謝策玄這才恍然大悟。
須彌仙境想要讓那些有錢人給他們建宮觀,而且是持續的、數量龐大的宮觀,就算有錢人再有錢,也無法持續不斷的供應這麼龐大的資金。
所以,他們會把手伸向百姓們的口袋。
他們拿走的越多,或許會擁有更多的信徒,但造成的孽債也越多。
最終功德的得失,就要看這兩者之間的平衡。
而這個平衡由誰來決定呢?
那學子也不是真的蠢笨,很快就想到了答案,看向濯纓的目光忽而多了幾分欣喜與崇敬。
“你的意思是……九曜星宮?”
掌管仙人功德的,不就是如今濯纓公主執掌的九曜星宮功德殿嗎!
“濯纓公主……我就知道!以你的聰慧,你肯定有辦法!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真是太聰明了!”
謝策玄見他一臉崇拜,嗤笑一聲,譏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