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畔。
碣洲港。
此處是距離大雍都城最近的碼頭,晨光熹微之中,碼頭商船在泛著碎金波瀾的海麵上往來,扛著貨物的布衣工人穿行於鹹澀海風中,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日。
直到一艘艨艟在晨霧中駛入碼頭眾人的視線之中,不知是誰第一個出聲:
“……是霍氏的旗!霍家幫的人來了!!”
聽到這話,碼頭上原本井然有序的人群頓時亂了起來。
“霍家幫的人怎麼會來這兒?”
“快避開,快避開!”
“愣著做什麼,還不把貨趕緊搬上船,再把預備好的保護金抬出來!”
清晨柔和的光映在甲板上,從此處朝岸上看去,隻見人群如螻蟻惶然四散。
香火繚繞之中,著一身玄色勁裝的女子仿佛並未聽到岸上的動靜,將手裡的三支香插入香鼎內,合掌三拜,甲板上一片寂靜,無人敢在她上香時出聲。
而她所供奉的,赫然是一座神女滄浪的神像。
“以往每日晨起,都要給神女滄浪上一炷香,以保我們出航平安。”
她凝視著桌案上的神像道:
“今日就是最後一次了。”
甲板上的霍家幫幫眾皆麵色沉肅。
他們這樣在海上以劫船為生的海盜,除了在自己的營寨以外,平日絕不會輕易上岸,更彆提這離大雍帝都不過百裡的碣洲港。
他們今日來此,不為彆的,隻為接受大雍對他們的招安。
“……霍夫人,我們真的要接受他們的招安嗎?”一名年輕幫眾不甘道,“雍朝的那些草包,在海上遇見我們霍家幫的艨艟跑得比兔子還快,如今來招安我們,卻要我們向他們下跪磕頭,憑什麼?”
有人冷嗤:“就憑他們是朝廷。”
“朝廷怎麼了?我們平日劫的就是朝廷的船!隻要我們不上岸,他們能拿我們有什麼辦法?”
“那是以前了,現在雍朝招安了田家幫、焦家幫的人,今後他們就成了朝廷的鷹爪,你以為我們霍家幫還能像從前那樣縱橫四海,為所欲為嗎?”
幾人拌了一句嘴,說完都是長歎一聲,心中沉痛。
大雍朝早已不是以前的大雍朝,上頭的皇帝不問政事,一心修道,下頭的官員中飽私囊,買官成風。
不知何時起,人間還刮起了修仙的風氣,人人皆想飛升成仙,脫離苦海,真真假假的道士真人四處招搖撞騙,偏偏就還有人願意上當。
良田無人耕作,百姓食不果腹。
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有預感,這天下就要大亂了。
“好了。”
上香的玄衣女子睜開雙目。
立在她身後的少年遞上一塊溫熱手帕淨手。
甲板霎時恢複了一片安靜。
玄衣女子轉過身來,她眉目清秀,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海上風吹日曬,令她的膚色如
金秋的小麥,雖不細膩,但充盈著飽滿的生命力。
她上前拍了拍方才歎氣的那幾個人,麵上綻開一個爽朗笑容:
“也不是壞事!今後咱們也不必刀口舔血討生活了,這次與雍朝談判,爭取談個好條件,到時候留十幾艘艨艟,用來行商,想出海的出海,不想出海的留在岸上做事,也一樣不愁吃穿。”
又有幾個人跟著附和幾句,緩和了過於沉重的氛圍。
大家也心知肚明。
如今天下大亂,朝廷昏聵,要不是實在走到了窮途末路,誰願意被那群酒囊飯袋招安?
正說著,另一艘官船在他們旁邊靠岸。
碼頭已經被官兵清場,今日兩方談判,就在各自船上,隻中間搭一塊木板,供呈遞文書的官員來往。
此時,停雲還在安撫船艙內啜泣的公主:
“……不用怕,按照文書中所寫的內容念就行,他們若有疑問,你身旁的官員自會替你答複,你如今是代表大雍與海盜談判的女官,不可再哭下去了……”
那公主泣不成聲,抓著停雲的衣袖剛要問話,就見一個少女掀簾而入。
見了她,那公主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連忙用衣袖擦掉臉上淚水,竭力控製住自己發抖的手。
靈瑟打量了她一眼,眨眨眼笑道:
“怎麼還在哭呀?今日可是你作為女官第一日上任,要是能夠順利招安這群海盜,人皇必定對你青眼有加,說不定你這個虛銜就能變成真的爵位,有了爵位,便可招兵買馬,這是值得高興的好事啊。”
一聽到招兵買馬,永寧公主抖得更加厲害了。
她隻是一介公主而已,她招兵買馬做什麼,活得不耐煩了嗎!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鼓起勇氣,小聲試探著問:
“如、如果我按你說的去做,你是不是,就能放過駙……”
駙馬兩個字還未說出口,永寧公主就察覺到麵前少女的笑意變淡了。
她嚇得死死抓住停雲的衣袖,好像眼前的不是一個明眸皓齒的漂亮少女,而是一個青麵獠牙的妖怪。
對她而言,眼前的靈瑟或許的確與妖怪無異。
這個自稱媧皇宮後人的女子前些時日突然闖入她的公主府,抓走了她的駙馬,視整個公主府的侍衛為無物。
永寧公主還以為她會殺了自己,沒想到她不僅沒殺她,還將躲在衣櫥裡的她抱了出來,捧著一張笑靨如花的臉問她:
你想當女皇嗎?
……她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大逆不道的念頭!
但這少女卻根本不理會她的抗拒,將與她恩愛甚篤的駙馬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