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主從前被扣的功德,也補上了一部分。”
濯纓反問:“一部分?這麼說,我當初被扣那麼多功德,也不光是因為我的前世和我占了先機的緣故?”
計都愣了一下,意外於她反應之快,連忙閉嘴一笑。
見他一副守口如瓶的模樣,濯纓雖然好奇,但也沒有為難,隻交代了一下今日他們準備將九曜星宮遷去上清之事。
雖說功德殿的神官們不能離開九曜星宮,不過得知要搬去九曜星宮,眾人皆覺得高興。
至少地理上,他們跟司命府的距離也拉近了許多呢。
交代完該交代的事,濯纓也準備離開,計都送她離開時,隨口提了一句:
“九曜星宮在須彌仙境千萬年,這一動,恐怕會驟生波瀾,星主在外,萬事小心。”
濯纓頷首:“今日還正逢停雲弟子頭七,外麵也不知有沒有鬨起來。”
伏曜和謝策玄兩人脾氣都不好,嘴上吵吵無妨,可不能真的動手。
思及此,她轉身欲走,身後卻突然響起羅睺神官的聲音:
“停雲帝子?頭七?”
濯纓回過頭,見羅睺拿起桌上一本功德簿,對她道:
“停雲帝子的功德簿還在,人死薄消,既然功德簿都在,他怎麼會過頭七?”
……停雲帝子,有可能沒死?
意識到這一點的濯纓心中陡然一沉。
她快步上前,奪過羅睺神官手中的功德簿,發現上麵果然寫著停雲帝子的名字,打開一看,裡麵還記載著他與靈瑟在人間胡鬨時扣的一條條功德名目。
停雲帝子沒死,但瓊華元
君和重明神尊的悲傷卻不似作偽,須彌也的的確確辦了一場喪事。
這是怎麼回事?
濯纓定了定神,仔細回憶了一下事情始末。
按照昭粹之前交代的始末,她發現流光輪被打斷,逆轉時間失敗後,因為太過害怕被醒過來的停雲帝子報複,所以立刻從墨州城離開,想要回到荒海尋求庇護。
沒錯,昭粹以為停雲隻是昏了過去,畢竟流光輪被天道阻攔,並未成功。
而停雲的死訊,一直從須彌仙境那邊傳回來的。
……是長生帝君故意傳出的消息。
他將停雲藏了起來,然後裝作替子報仇,將濯纓他們攔在東稷山的帝陵外,要帶走昭粹,但其實帶不帶走昭粹都無所謂,因為他知道,停雲並沒有死。
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製造停雲的死訊,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借機與上清撕破臉?
須彌和上清之間積怨已深,隻差一點火星,就能徹底引燃。
而且他不可能將停雲一直藏起來,他隻要活著,除非改頭換麵,否則不可能永不見人。
濯纓驀然一頓。
拋下身後不明所以的幾位神官,濯纓穿過功德殿,回到了九曜星宮的前殿。
陷於寂寂黑暗中的星宮隨著濯纓的腳步而忽明忽滅,宛如呼吸起伏,最終在濯纓注入仙力之時群星次第亮起,閃耀整個穹頂。
她雖不知長生帝君的目的,但他藏起停雲這步棋,一定是有他的用意。
她得找出停雲的所在。
——參宿十三度,鬼宿九度,女宿二十七度。
群星以點成線,勾織成具體的方位,濯纓又以天地分野之術,將天地合一,如此,便能夠大致地分辨出此刻停雲所在的地域。
她垂眸看向地麵。
人間界的疆域版圖在她眼前逐一展開,她的視線落在星辰彙聚所指的位置。
海域中央。
那是不知火山的位置。
-
再踏出九曜星宮時,已是午後。
懷揣著重重心思的濯纓緩步走出,腦海裡都是長生帝君、停雲、不知火山、媧皇宮之類的詞彙,千頭萬緒交織在一起,而她還未摸清頭緒,隻能任由這些線索交錯出無數猜測。
待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伏曜和謝策玄並未如之前說好的那樣,在九曜星宮外等她。
人去哪兒了?
該不會跟須彌的人打起來了吧?
想到這個可能,濯纓心頭一緊,匆匆拾級而下,準備去找這兩人的蹤跡。
但沒走太遠,她就被不遠處的動靜吸引了目光。
“……看什麼看!沒見過上清仙人嗎?”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濯纓真是想不到,這種囂張語氣能從葉時韞的嘴裡說出來。
她和其他十來個扶桑學宮的學子一道站在朝天闕附近,前來吊唁的仙界眾仙都會從此處經過,因此所有人
都能看到,重明神尊被這群學宮學子氣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樣。
與葉時韞並肩的淩波仙子比葉時韞囂張得更自然些,她視線掃了一圈,理直氣壯道:
“你們長生帝君都允我們遷宮了,你們可沒理由攔我們啊。”
瓊華元君咬緊後槽牙:
“那你們倒是進去啊。”
“……慌什麼,”葉時韞頭一次做這種惡霸行徑的事,沒說兩句語氣就心虛起來,“當然要進,說進就進。”
跟來的那些學子們瞧著掛滿白綢的須彌仙境,再聽裡麵隱隱約約飄來的哀哭聲,完全就是一副大家族痛失幼子的淒苦氛圍。
而他們呢?
則像是欺淩老弱的惡霸,人家頭七沒過就上門討債那種。
“……真進啊?”
葉時韞身後的沈善淵懟了懟她。
“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啊?”
雖然過去須彌仙境囂張跋扈,對上清仙人多有詆毀,還有須彌神女跑來扶桑學宮玩的時候燒過他的草稿……
但人家還在辦喪禮呢,這……這多無禮啊。
一旁的伏曜瞪了他一眼:“有什麼不好?不好的事總要有人做,我們不做就是我妹做,她都被須彌的人暗殺好幾次了,我們也不能總靠她出頭吧?”
他這麼一說,沈善淵就想起了之前須彌仙人入萬神譜這件事。
當初他義憤填膺,覺得須彌仙人隻回應富商高官的祈願這件事十分不仁義,還幫忙協助九曜星宮與司命府清算功德。
但最後,功德是九曜星宮扣的,須彌的仙人哪裡知道他沈善淵是誰,隻會將這筆賬算在濯纓公主一個人頭上。
這樣一想,確實不能再這樣,每次都讓濯纓公主一個人扛雷。
“太子殿下說得對!”
沈善淵頓時打起精神,上前一步,對著瓊華元君道:
“這九曜星宮早就該歸我們上清了,我這就去計算距離方位,設定遷宮法陣的尺寸大小,保證日落之前,就將九曜星宮挪出須彌仙境,絕不多留一晚!”
瓊華元君冷冷瞧著他。
葉時韞也囂張之中帶著幾分心虛道:
“沒錯!這件事是我們上清共同的決定,濯纓公主勸了我們好幾次,但都被我們拒絕了,我就覺得今日遷宮好,不管誰的頭七都攔不住!”
除了上清天宮那些有名有姓的上三品仙人,重明神尊和瓊華元君哪裡認識這些尚在學宮修行的小仙。
但今日之後就不同了。
瓊華元君眯了眯眼,問:
“好,好,你二人,既如此囂張,何不報上名來,讓我知道你們是誰。”
這是要秋後算賬的意思。
葉時韞和沈善淵也知道,這眾目睽睽之下,他們代表的是上清仙人,不管怎麼都不會丟了上清的臉,因此並未害怕。
餘光瞥見朝天闕門口登記來客名錄的仙侍,兩人走過去,奪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記住了吧!”
瓊華元君皮笑肉不笑。
不遠處看著這一幕的濯纓有些忍俊不禁。
她萬萬想不到,有一日還能見到這兩個長得就老實巴交的人演壞人的模樣,一時覺得荒唐又好笑。
可笑了笑,濯纓又覺得心中有什麼地方微微塌陷下去。
她明白他們的意思。
正因為明白,所以此刻心底才會泛起千般複雜心緒。
其實她願意替上清做這個惡人,也非全然善意,這與在荒海時不同,如今她幫的不隻是上清,更多的也是在幫自己。
即便招惹了須彌仙人的怨憎也沒關係,她有自保能力,而且隻要上清不倒,她就會得到上清的庇護。
這並不是個虧本生意。
可這些上清仙人並不知道她心中的掂量與計算。
他們大約,隻是單純覺得不該由她一人來承擔這一切。
發絲在風中飄揚,濯纓的眸光也在風中柔和了幾分。
而就在此時,覺得目的已經達成的葉時韞和沈善淵看著被他們氣走的兩位仙君,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終於演完了。
剛才說的那些話,真惡毒啊。
葉時韞將那張紙重新還給門口的仙使,那仙使一臉戰戰兢兢,對他們上清仙人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然後就見這位女仙在身上摸了摸。
仙使以為她要掏什麼法器,嚇得都快喊人了,結果最後她把芥子袋往他懷裡一塞,冷著臉道:
“隨五千。”
沈善淵也依葫蘆畫瓢,冷臉交錢,還補了一句:
“節哀。”
濯纓:“……”
就這點出息吧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