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州城空了。
方才的須彌大軍也消失了。
謝策玄久久才從這驚變中回過神來,看了眼他手裡拎著的人頭。
死不瞑目的危樓還維持著死前那副震撼神色,但謝策玄此刻臉上的震撼也絲毫不遜色於手裡那顆腦袋。
……早知道就不殺那麼快了,說不定還能從他口中撬出點什麼。
扶桑木盒重新落回濯纓的掌中,因收集了許多息壤之力而變得沉甸甸的。
素白指尖握緊木盒邊緣,濯纓望著下方空城,一股冰冷的怒火在她體內無聲蔓延。
偏偏是蕪州城。
他們是故意選在蕪州城的。
新舊人皇交替,上清天宮的仙人們齊心協力守住了這座城池,女皇又花費了兩年的時間,拾起這片滿目瘡痍的江山,讓蕪州城重新煥發出生機。
但須彌仙境卻偏偏選擇對蕪州城第一個開刀。
他們是要輕而易舉摧毀上清的努力,讓上清天宮明白,到底誰才是這天地間能夠翻雲覆雨的主宰。
若說從前濯纓還對上清天宮的隱忍嗤之以鼻,此刻,她親眼看著整座城池的百姓消失於眼前,看著這些一無所知的人族被牽扯到仙人之間的爭鬥之中,終於理解了他們。
仙人的力量實在太強大了。
毀天滅地,不過一念之間,移山填海,不費吹灰之力。
有時候僅是一點微不足道的一念之差,落在凡人頭上,就是逃無可逃的滅頂之災。
然而,這於凡人是災禍,於仙人來說難道就不是災禍了?
葉時韞……她怎麼能這麼傻!什麼去去就回,她真覺得這件事有這麼簡單嗎!!
伏曜見濯纓臉色極其難看,回過神來後立刻開口道:
“……你也彆太擔心,就之前,從東海到不知火山的路上,我們三人就已經思考過這個問題了,如果真是有人在背後操控,他隻抓普通的東海仙族,卻沒有動我們三人,說明他隻是將人困在了某處,而不是真的死了——”
雖然平日在濯纓的襯托下不顯,但關鍵時刻,伏曜、葉時韞和謝策玄三人的腦子湊一湊,也沒真那麼笨。
“實話說,就算是我母後和父君,也沒可能一瞬間讓一座城的百姓死得無影無蹤,所以,這更可能是個類似傳送陣法的東西,將他們集中送到了某個地方困住,為的就是隔絕百姓的信仰供奉,從而削弱上清天宮。”
當然,要弄這麼大一個傳送陣,還要精準地隻抓尋常百姓不抓仙人,這也挺困難的。
但這目前最接近的猜測。
謝策玄也道:
“所以啊,為了不讓他們得逞,隻能想辦法打入內部,我們當時商量了一下,決定如果這種事再發生第二次,誰離得近,誰就動手,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跟著去看看再說,萬一真的能……”
話說到一半,謝策玄突然頓住,偏頭從下往上打量著濯纓的神色。
“你怎麼
眼眶這麼紅啊?有沙子迷眼了?不會是……哎呀,你、你不會真的要哭吧?”
謝策玄無措地抓了抓頭發。
方才一人殺入敵陣都毫不畏懼的少年此刻卻仿佛看到天塌了一般驚惶焦急。
這怎麼辦?
伏曜接收到他求救的目光,雙手環臂,冷嗤一聲。
在我眼皮底下偷偷勾引我妹妹,不是挺厲害嗎?你自己哄啊。
謝策玄眯了眯眼,嫉妒是吧?
“沒哭。”
濯纓抬起頭打斷了這兩人的你來我往。
眼淚是無用的東西,她不會在這種時候哀哀戚戚浪費時間。
“……回上清,扶桑木盒還沒滿,須彌派出去的人肯定不隻這些,而且,真正搬空城池的幕後之人還沒抓到,他們的計劃還會繼續,得知上清其他的仙人。”
少女揚起素白的一張臉,眼眶微微有些紅,但並沒有淚痕。
說到正事,伏曜和謝策玄也斂了神色。
葉時韞雖身陷險境,但憑她在學宮中派得上前五的實力,即便落單也有自保之力。
隻要他們能儘快毀滅須彌與媧皇宮的計劃,就能救出她。
而他們戰勝須彌的最大希望——
“……原來如此。”
上清天宮,萬象殿內,整個上清的上三品以及中三品仙人全都擠滿了大殿。
立於最前方的濯纓將來龍去脈向殿上眾人,和水鏡另一端的天後與帝君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包括她與媧皇宮的關係,和媧皇宮女君與長生帝君聯手的目的,還有蕪州城與東海空城之事。
其中有一部分,比如空城之事,上清天宮已經知悉。
但不知火山內發生的那些事,卻的的確確讓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尤其是濯纓還穿著她那一身被血染成紅袍的法衣,配上她條理清晰的敘述,真是讓人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是個剛剛才挖過心的人。
水鏡中的天後更是沉默良久。
她與昊天帝君此刻正遠在天極,修補搖搖欲墜的天柱。
修補天柱需要他們全力以赴,不僅身體不能離開天極之地,就連元神出竅也不行,能借助水鏡與外界溝通,已是儘力而為了。
時間緊迫,昊天帝君立刻頒布幾條命令。
“濯纓說得對,他們的目標是整個人間界,空城不會隻有蕪州城一座,所有天王殿武神速速下界,劃分各自負責的疆域,同時知會下界地仙,任何異動都要知會鎮守此區域的仙人。”
“封離神君,率天兵十萬進攻須彌仙境,捉拿長生帝君。”
“文昌星君,你與扶桑學宮學子留守上清天宮,不得讓須彌趁虛而入。”
“謝策玄,你率雷霆都司接管海域,鎮守不知火山,不能再讓媧皇宮帶著人進入不知火山內取走息壤之力,同時,也隨時觀測不知火山的狀況,若有異動,立刻稟報。”
“赤水濯纓,你手握扶桑木盒,責任重大,一定要護好這
個盒子,你先暫時跟隨謝策玄去海域修養,若人間界再現須彌仙人,謝策玄,就由你護送赤水濯纓前往,搜集息壤之力,明白嗎?”
謝策玄肅然應聲:“定不辱命。”
一語不發的天後注視著濯纓蒼白的臉色,忍不住強調:
“隻有將逸散人間的息壤之力全數搜集,才能歸還息壤,封印不知火山,所以阿纓,你身有重任,一定不能逞強。”
濯纓抿了抿唇:“時韞她……”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使命,”天後道,“她選擇了她的使命,你也已經選擇了自己的使命,不是嗎?”
良久,濯纓緩緩頷首,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