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蘇應聲：“好。”
掛斷電話後，他在原地站了好半天，才撥通另一個電話。
“嘟嘟”兩聲後，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喂，哥！”電話那頭傳來一道朝氣蓬勃的少年音，語調是顯而易見的開心，“你最近怎麼樣啊？”
紀蘇微微扯了扯唇角，調整好語氣：“我挺好的，你呢，學習壓力大嗎？”
“壓力肯定是有的，畢竟我想憑自己的實力考進你的高中嘛！”紀琛嘰嘰喳喳地說著，“但我覺得把握還是挺大的，最近一次摸底考我考進了年級前二十，要不是太粗心看錯了一道數學大題，名次肯定還能再進一步……”
紀蘇沉默地聽著，等對麵說累了才開口問道：“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嗎？”
“哥你已經幫我夠多了，要不是你留給我的那些筆記，我成績哪能進步這麼快啊？”紀琛的語氣是發自內心的崇拜，“你知道嗎？我的同學們聽說我有個哥哥考上了A大，都可羨慕我了！”
“你也可以的。”紀蘇抬眼望向天空，“加油。”
“我會加油的，哥！”少年人的聲音充滿活力，“我會努力向你看齊，爭取考上A大！”
紀蘇輕聲回道：“好的，我在A大等你。”
隻不過，那時候他已經從A大畢業了。
又閒聊了幾句，紀蘇說自己有事要忙，紀琛這才念念不舍地掛斷了電話。
*
紀蘇一個人回到宿舍，打開電腦開始畫圖。
畫著畫著，他又覺得沒什麼意思。
紀蘇拿起手機，切換微信小號，點進和G的對話框，並沒有新消息。
這一刻，他突然想問問對方，到底怎麼樣才能做到不在乎那些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
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方懸空了好半晌，最終還是關閉了聊天框。
宿舍裡沒有其他人，紀蘇吃完午飯後，一覺睡到了傍晚時分，醒來時天都黑了。
喬錦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聽見動靜後，立即跑到他的床鋪下：“蘇蘇，你終於醒了！”
紀蘇抬起手，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嗓音帶著剛睡醒的微啞：“什麼時間了？”
喬錦看了眼手機屏幕：“六點半了，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睡的？”
“三點多。”紀蘇坐起上半身，關心道，“你跟周陽怎麼樣了？”
“我就是想跟你說這個的！”喬錦頓時興奮起來，“我們中午一起吃飯，雖然是跟王明哲一起吧，但四舍五入就是我跟他單獨吃飯了！”
紀蘇：“挺好呀。”
喬錦繼續說：“而且吃完飯後，我跟周陽一起去了體育館，他還教我打籃球了！”
紀蘇有點奇怪：“你不是本來就會打籃球嗎，還用他教？”
“哎呀，我這不是找機會跟他進行正當的身體接觸嘛？”喬錦笑容略顯羞澀。
紀蘇看著他：“然後呢？”
“然後我發現他一點也不排斥！”喬錦滿臉陶醉地捂住了胸口，“他還從背後抱我了，就泰坦尼克號那個姿勢，你知道嗎？”
“確實是個很大的進步，但你也彆高興得太早。”紀蘇從床上下來，“他有可能把你當成兄弟了。”
喬錦美夢醒了：“這倒也是……”
紀蘇走到桌子前，抬手倒了杯溫水。
喬錦圍著他打轉：“對了，中午你接到電話就走了，是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我爸的電話。”紀蘇喝了口水，語氣平靜。
喬錦皺起眉頭：“你爸沒事找你乾嘛？”
紀蘇回道：“紀琛快中考了，讓我關心關心他。”
“我就知道！”喬錦音量不自覺大了起來，“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爹，他什麼時候能關心關心你啊？”
紀蘇沒說話，隻是口中的溫水變得有點難以下咽。
“我真服了，紀琛是他兒子，你就不是他兒子嗎？”喬錦越說越憤憤不平，“見過偏心的，沒見過你爸這麼偏心的！”
“算了。”紀蘇放下水杯，微微一笑，“他生我養我，供我讀大學，這些年也從沒在錢的方麵虧待過我。”
喬錦搖頭：“不是這麼說的蘇蘇——”
“晚上想吃什麼？”紀蘇有些生硬地打斷道，“走吧，我有點餓了。”
喬錦看了看他的臉色，重新嘻嘻哈哈起來：“寶貝你想吃什麼，今晚喬爺請客！”
*
周六心情不好，紀蘇沒心思陪渣男聊天，好在對方也沒有找他。
直到周末晚上，紀蘇才主動給G發了條信息。
萌萌：［學長，剛才在球場看到了一個男生，側臉有點像你哦～］
他沒指望G會秒回，一心二用地看了會兒書。
幾分鐘後，對方回了條語音：“我不在學校。”
低沉磁性的嗓音壓得極低，細細聽來裡麵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疲倦和壓抑。
紀蘇怔了怔，又聽了一遍，隱約聽見了沙沙的風聲。
對方現在正在外麵，而且周圍沒有其他人。
萌萌：［學長，是出什麼事了嗎？］
對麵回得很慢，依舊是簡短的語音：“沒有。”
萌萌：［學長不想說的話，我就不問了。］
萌萌：［但如果學長想找人說說話，希望我能做你的第一人選。］
又過了一會兒，對話框彈出新的語音消息：“方便語音嗎？”
紀蘇一個激靈，瞬間緊張起來。
距離他學習夾子音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他現在都有點忘記發音要領了。
紀蘇努力回憶教程，張開雙唇，將舌頭抵在上顎後部，夾起聲音推動氣流從嗓子發聲，結果卻發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
紀蘇：“……”
當時明明不是這樣的！
越慌亂越找不著感覺，紀蘇下意識想要求助喬錦，但遲遲等不到他的回複，對麵又發來了新消息。
G：［這裡隻有我一個人，太安靜了。］
紀蘇敏銳地感知到對方現在的情緒很低落，這種時候，是最容易趁虛而入的。
忽然間，他想到了一個好辦法，立即起身往門外走。
萌萌：［學長你等我一下，十分鐘。］
紀蘇一邊跑下樓，一邊給學姐發語音：“學姐，緊急情況，音樂社的鑰匙借我一用。”
林妍：［鑰匙就放在窗台的小花壇裡，你自己過去拿就行。］
十分鐘後，紀蘇氣喘籲籲地站在音樂社門口。
他雙手撐住膝蓋，順了順呼吸，取出鑰匙打開教室門，坐到鋼琴前。
纖長白皙的手指按了幾下琴鍵，試音後，他撥通G的微信語音電話，將手機放在一旁。
電話接通，顧昭還沒來得及開口，一陣叮叮咚咚的鋼琴聲穿透手機，傳遞至耳畔。
悠揚的琴聲行雲流水般自指間傾瀉而下，如澄澈的湖水，如靜謐的夜色，如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如春日裡枝頭綻開的第一枚花骨朵兒。
但這溫暖和安寧的琴聲裡，又纏繞著絲絲縷縷的孤寂，難以察覺，卻不容忽視。
顧昭閉上眼睛，連呼吸聲也不自覺放得很輕很輕，像是生怕驚擾了琴音。
一曲畢，紀蘇雙手放下來，平靜心緒後，目光移至手機屏幕。
這是G最喜歡的一首鋼琴曲，恰好也是他從小練的一首曲目。
他眼前浮現出了那個總是乖乖坐在窗邊彈琴的小男孩，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練習著鋼琴曲目，期待能得到父親的一句誇獎。
可直到今天，紀正海也沒有聽過這首鋼琴曲。
他也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將這首鋼琴曲彈給一個陌生的網友聽。
良久後，電話那頭響起一道低啞的嗓音：“還在嗎？”
紀蘇拿起手機，想直接掛斷又不想破壞這難得的氣氛。
雖然G沒有發表一句評價，但不知怎麼的，他覺得對方好像聽懂了這首曲子。
對方開口問道：“為什麼彈這首曲子給我聽？”
紀蘇清了清喉嚨，打字回複。
萌萌：［因為你喜歡。］
萌萌：［我想讓你高興一點。］
對麵沉默了幾秒，又問：“為什麼想讓我高興？”
萌萌：［因為你高興了，萌萌也會高興。］
這次電話那頭的沉默變得更長了，隻餘清晰的呼吸聲透過電流彼此交換。
“萌萌，還是不想跟我說話嗎？”對方猜到紀蘇不願意開口，低聲詢問道。
他的聲音太蠱惑人了，儘管叫的是假名字，但紀蘇的心跳還是稍稍加快了一點。
萌萌：［我嗓子不太舒服，說話聲音不好聽。］
“沒事。”對方冷冰冰的嗓音似乎有了溫度，“我隻是想聽你說說話。”
紀蘇深呼吸一口氣，心裡再次默念夾子音的發音口訣，鼓起勇氣開口喚道：“喂……”
他本來的音色清透乾淨，有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此時刻意夾了起來，變得溫軟好聽，但由於緊張和羞澀，尾音微微發著顫，聽起來格外惹人憐惜。
像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小貓，眼睛還沒睜開，伸出幼嫩的小爪子，喵喵叫了一聲。
顧昭微微眯了眯眼眸，想說的話在嘴裡滾了一圈，又隨著喉結咽了下去，最後隻留下三個字：“很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