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衙,王式帶著冊籍先檢看了錢帛庫,又往城東驗看了糧倉、草場,回頭武庫那邊已清出了數。第二日他親自坐鎮武庫收看兵器入庫,邵澤一都在值,看過便頒下了,至下午晡時事已了,便於衙中置了酒,筵上說軍府已有條理,明日五更便於毬場餞送。當日吃到入晚而散,王式酒上了臉,早早便歇下了。第二日起得也早,四更便下了地,夥著值夜的銀刀到了毬場。
毬場這時已是火照如晝,酒香四溢,忠武、義成也將帳幕收拾妥當了。王式上講武台嚷了一通話,便下來賜酒食,邵澤在旁幫著。楊玄質在另一邊。張茵先過來了,王式遞餅之際,突然便道“張公,船上所言可記得來?”眼睛便往側一瞬。張茵一愣,馬上得了意,接了餅,往身後道“相公喚張飛、周倉!”轉身便到了邵澤身邊,嚷道“邵都頭,要走了,再吃一碗!”邵澤笑道“吃個同瓢,可好?”張茵道“好麼!”便接過雜役手中瓢,仰了一臉酒,推了過去。邵澤接飲,張茵猛然拔刀便搠了過去。忠武卒隨即張弓、持槍湧了上來,近處的銀刀卒吃了搠,遠處的吃了射,一百五十人,很快就儘了。所謂“張飛”便是指張弓飛箭;“周倉”便是指裹甲持槍。此乃張茵的隱語,郯縣城外突騎擒裘甫也用過的。
楊玄質驚魂未定,王式已到了跟前,道“驃騎(與“相公”相似,驃騎也是尊呼,北司功高者多賞驃騎上將軍),有旨儘誅銀刀七軍!”楊玄質吞了一口痰,問道“可有成算?”王式道“有!彼等刀槍儘已入庫,所居多集於四五坊,誅之如屠豬狗耳!”楊玄質彈指道“好!相公,我來引路!”便呼起親卒與小閹來,宣宗皇帝的王法,戎臣失律,並坐監軍,反之亦然!此功非小,成功之後未始不可與兄弟齊肩!王式隨即向在傍的高羅銳道“裹甲捉隊!”高羅銳流矢轉身呼喝,並未遲疑,一者經了浙東之役,知道此公智計足用;二者此時亦無退路,若是遲緩不利,一都皆無處逃生。士卒也同此心,拋撇下酒肉,紛紛解囊取甲。
王式將心中所謀與楊玄質、張茵、高羅銳等人說白了,道“不分老小,期於必儘!”楊玄質道“相公所論是,爾等不可心慈,功成之後,無憂不富貴!”張茵等都應了。兩都捉好隊,分作四隊,王式、楊玄質、張茵、高羅銳各押一隊,分向四坊。在場吏員則散往城中諸坊安輯百姓。
此時五更未到,城中諸坊尚是一片黑寂,坊門也未開。七軍將士連日見著王式勤於政事,又私下使酒肉往忠武、義成卒嘴裡掏過話,都不見有什不好,又想著忠武、義成不過兩千人,哪還想有其他的。這時睡夢中聽得破門之聲,都還沒往壞處想,有的單衣赤腳便嚷了出來,有的倒也掇了腰刀,有的就沒動,由著婢仆去巡看。義成、忠武卒是分夥(一夥十人)入戶,長槍短刀雜弓弩,見人便殺。慘叫聲一起,妻妾先驚,小兒女哭,大兒女喊,爺娘長聲短聲的喚。這些當家立戶的惡漢子便掇刀的掇刀,取弓的取弓嚷喝起來,脖粗的便往外搶,腿細的便往宅後逃,心孝的背了爺娘,肝正的喚了兄弟,脾軟的摟了兒女,肺爛的卷了細軟,腎大的拖了妻妾,很快一城都鬨動了。
雜吏們把著坊門大嚷“相公有令,但誅七軍,他軍平人勿須驚擾!”平人自是不敢驚擾,緊合門戶。他軍心裡既痛快,又難安。痛快是銀刀、雕旗七軍的好他們從來沒份,難安的是七軍將士不僅是他們的將官、軍中的兄弟,還是他們的親戚鄉黨!可是直到最後他們也沒有動,沒得將自己一宅的性命賠進去。在城上的士卒卻有念情念義的,開了城門,由著掙出的逃,五鼓已響,門是合開的!
直到四坊事了,王式才下令閉城門,他不是這時才想起,而是困獸猶鬥,圍城必缺,懼有意外。隨後便下令搜撿全城,敢藏匿銀刀七軍者,格殺勿論!城中搜檢過後,又下令諸州諸縣搜檢。
懿宗也好,夏侯孜也好,其實並沒有令王式儘誅銀刀七軍,但是他們對王式的處置還能接受,內外諸大臣平章過後,懿宗於八月二十八日給武寧軍下了敕——
改武寧節度使為徐州團練使,隸屬兗海節度使;複以濠州歸淮南道;更於宿州置宿、泗都團練、觀察使;留將士三千人守徐州,其餘皆分隸兗、宿。
以王式為徐、泗、濠、宿製置使,與監軍楊玄質分配將士赴諸道畢,然後將忠武、義成兩道兵至汴州,各遣歸本道,身詣京師。其銀刀等軍逃匿將士,聽一月內自首,一切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