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掃了眼女人的打扮，用凡語回答：“看到市場門口那個亭子了嗎？叫‘商會’，旁邊還有個地方，叫‘勞務市場’。你可以把身上的東西賣給商會的人，換工分券。價格你能接受就行，不會有人強買強賣。”
“對了。一張工分券可以在食堂吃一頓普通的飯。但想吃好的，需要額外支付工分券，你可以去食堂看一下飯菜標準。”
“如果沒有東西賣，旁邊勞務市場有人招工。基礎工資是3張工分券。”
“如果你還有彆的技能呢，戰士、技術、廚師、建築，甚至藝術，都行；”萊福拖長的嗓子，“可以去主城區的市政廳，那邊開了一個嶄新的人才窗口；有人才落戶政策。”
“麵試官叫小福，是台智械人。有筆試、麵試兩個階段。通過小福的評測，能按照等級，領到不同的補貼。按照城市需求的情況，有三級。”
“隻要願意加入永恒市。比如，那個1級人才分房，包工作。每月除工資外，還能領到補貼。補貼一般是遞增的，比如第一個月100，第二月150；可以領三年。累計10萬工分券。”
“我們永恒市，祖上也是闊過的。已經有六百多年的曆史了……”
萊福對著阿秋侃侃而談，他的周圍迅速聚集起一批凡語為母語的外來者。
阿秋不由得在腦海裡換算了一下。
一天吃飯要3張工分券，10萬工分券就是三萬三千多天。可以吃91年。她和小孩兩個人，那就是45年。
算完，阿秋卻忍不住蹙眉。
她為什麼要算這個？她是草原上漂泊的雌鷹，居無定所，隻有禿毛的鷹才會想辦法找棲息地。
阿秋的部落也許隻剩下了兩個人，她和繈褓裡的孩子。
但她還想著“複國”呢。
豐收節一共開三天。三天後，永恒市就要關門謝客了。準備迎接漫長的冬季。這段時間，主要目標是全民掃盲和城市基建。也會養少量的耐高寒作物。
阿秋聽完萊福的介紹，抱著繈褓裡的小孩，走向食堂。
食堂的路上有醫院，在路過醫院的時候，她長久地停下腳步。眼裡露出了震驚和希望。
可阿秋卻有些躊躇。片刻後，她還是選擇來到食堂。
現在有工分券的外來者很少，大多都是永恒之城的本地居民。
隻有一些使團，領到了外交團發的免費工分券。剛好夠一日三餐。
因為要開豐收節，前段時
間，城裡一直在做思想宣傳。人們對阿秋的到來並沒有露出驚訝或者敵視。
阿秋聞到了難得的肉香。她掃了眼，食堂做的是大鍋飯。一張工分券可以打3個菜。兩素一葷。還配有一碗菜湯和半個切開的熟雞蛋。
夥食竟然還不錯。
有居民路過，看見了她抱著的繈褓。年輕的母親，身上臟兮兮的，還有一個同樣臟兮兮的小孩。也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散發著一股怪味。
老婦人心裡湧出一點同情，畢竟她年輕時也是這樣。她去年都還是老農奴呢……
婦人把半個雞蛋塞給了她，什麼也沒說，走了。
阿秋呆呆地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她抱著小孩出去了。
熱騰騰的雞蛋很快變涼，阿秋剝開蛋殼，直接咽了下去，沒有咀嚼。
食物得儘快吃進肚子裡。要不然會被搶。
這是她的生存經驗，隻有吃進肚子裡的才是自己的。
她抓起地上一把雪，擦了一下手和臉：“等著，寶寶。這裡有醫院，媽媽換點錢，給你治病。”
阿秋來到了萊福說的“商會”。
現在快到中午了，天也亮堂起來。人們珍惜著短暫的白晝。商業街比之前熱鬨了不少。
阿秋瞪大眼，甚至看見了一頭被拴著的畸變人。
這頭畸變人3米長，匍匐在地上。身上坐著個年輕的紅發男人。這個男人同樣有條長尾，此時正在不耐煩地甩來甩去。
畸變人在主乾道上緩緩爬行。它經過的地方，周圍人避之不及，麵露驚恐。
在地表，稍微有些生活常識的人，都會躲著畸變人走。這些怪物攻擊性強，攻擊力高，恢複速度極快、異形、有一定的智力，還記仇。
是普通的基因戰士、機械改造人也不想招惹的存在。
更彆提這裡的大多數人隻是普通人了。
以西結現在很暴躁。
非常暴躁。
相南裡邀請他來豐收節。他以為就自己一個外賓。
結果今天打扮好，帶著小弟過來，才發現這裡全是人！
全是人啊！流浪漢、通緝犯、大學生、外交團、荒野獵人。亂七八糟的一大堆。
而他甚至不知道要怎麼聯係相南裡。
如果不是相南裡說要給他做飯吃，以西結早就掉頭走了。
他的尾巴拍了一下坐下的“三眼”（這頭小爬行者頭頂有三隻眼睛，血紅色，有裂到臉頰的大嘴和長舌）。
三眼吃痛，“狺狺”地叫了起來。發出一陣人類也能聽見的噪音。
相南裡識相的話，應該會自己趕過來。
嗬，他要是不過來。
以西結就自己去找他，但他再也不會笑著吃相南裡遞來的牛肉餅了！
……
……
阿秋聽說，隻有神庭的人會馴養畸變人。
那個男人穿得衣服也像是神庭的，而且級彆還不低。
奇怪。永恒市到底是什麼地方？難道這裡也有神庭的讚助。
阿秋有些不明白了，心裡卻充滿肅然。
地下城市無疑是人聯說了算。但地表，拋開近些年存在感很低的智械軍團，人聯和神庭還真的可以掰一下手腕。
但這兩個人類勢力，一直都是死敵。
想不明白，阿秋也就不想了。
她在商會門口排著隊，等待兌換工分券。
她想吃飯。
想洗澡。
想不用擔驚受怕地睡一覺。
想給她的小孩治病。
終於，半個小時後，阿秋走進辦公室，坐在了海狸的對麵。
“你好，我是永恒市工會長海狸。負責評估。”年輕的女人微笑道，人聯語很標準，“您是想換什麼呢？”
商會剛開始創立，海狸還是會來看看的，從基層乾起，才知道問題出在哪。至於評估，其實用的是小青的數據庫。
阿秋的臉蒙在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布罩後，露出的一雙棕褐色的眼睛像鷹。
她沉默了一會，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你看看，值多少錢。”
阿秋拿出的東西，是一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水晶。
這塊石頭看不出是什麼礦石，蒙著一層灰，看起來像是劣質的玻璃。唯一有些不同的，是這塊石頭的形狀。
它看起來像是一隻海星，有明顯的精心雕刻過的痕跡。
這是遠超草原那些原始部落生產力的工藝品。
阿秋的父親告訴她，這是一顆“從天而降的星星”，是先祖一直傳承到它手裡的，是幸運物和部落的象征。在星星降臨前，部落的人總是生病。
但阿秋流浪這麼久，也見過一些商業城市。
分明就是一個普通的……普通的……工業水晶製品。
也許曾經是什麼富貴人家吊燈上的裝飾。
隻有爸爸才會把它當寶貝。
爸爸留給她的食物、錢都用完了。隻剩下這個了。
她也不想賣的。可是爸爸，你留下的水晶沒辦法讓肚子變飽……對不起。
海狸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阿秋不由得用蹩腳的人聯語解釋：“這是。部落，信物。父親，會。發光。很漂亮。以前。”
“你不要著急，”海狸輕聲安撫，“可以讓我過去看看嗎？或者你拿過來也行。”
阿秋抱緊了懷裡的孩子，隨後慢慢地點頭。
海狸走過去，彎腰，看著女人手裡的水晶。
“很漂亮呢，如果洗乾淨，會是美麗的寶石。”她給夫人做過這麼多首飾，基礎的眼界還是有的。
但好像確實沒用。美麗的寶石，和萊福正在賣的祖產和田玉一樣，是對基地建設幾乎沒用的東西。除非能賣到承認它們價值的地方去。
海狸於心不忍地開口：“這樣吧，我請示一下領導。”
她嘴裡的領導是東方青帝。
海狸並不知道東方青帝的真實身份。但小青確實表現出了非比尋常的博學。
[大人。有個女人來賣這塊石頭，商會要嗎？我覺得這些貴寶石可以儲存起來，以後進行遠東貿易的時候賣給神庭，或者就近賣給姑蘇城……您看看收購價多少合適？]
東方青帝掃了眼消息，隨後有些意外地停頓片刻。
大概是六百年前。
那時候，人聯第一座地下城市剛建好，而智械軍團打算撤離人馬星，前往衛星上居住。
在離開之前，Alpha在世界範圍內，下了最後一場雨。
他隨機向地表投射了僅有的8萬個輻射淨化吸收裝置。
這些裝置是透明的，本質上是空電池。
但在吸收輻射後，它們會呈現出不同的色澤，看上去會很像水晶。
Alpha把它們疊成了星星。
大部分裝置，都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後，自然降解了。
隻有很少部分留存了下來。一般都是被人撿到，當成工藝品把玩。
人們並不清楚這是什麼東西。甚至會因為內部能量泄露，不小心染病。於是稱之為“被詛咒的寶石”。
[這是電池。可以收。50工分券吧。收了直接送倉庫，彆讓人接觸到。]
嗯，這種電池目前隻能用於智械軍團K11係列之後生產的機械裝置。給普通型號的智械人用，在不使用武器的情況下，一塊電池能續航3年。
但現在基地還沒有智械軍團生產的東西呢！
買回來其實和沒用的石頭也差不多。
但考慮到可能出現的情況，Alpha認為，還是收購一點備用，比較保險。
說起來，黃楓和覓風兩台智械都死哪去了。
三個月了，人呢？衛星定位沒問題，不應該迷路才對。
改天想辦法聯係一下吧。
Alpha心想。
……
……
海狸關掉了通訊器，微笑著回答：“我們收的。52工分券。”
2工分券是海狸從自己賬上劃的私人補貼。
阿秋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海狸從抽屜裡數了52張工分券，遞給她。
她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海狸接過水晶，有些好奇地看向繈褓：“這是你的孩子嗎，它……”是男孩還是女孩？
隻是海狸剛開了個頭，阿秋卻警惕的把孩子抱緊。
她把工分券塞進口袋裡，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就像是怕有人把小孩搶走一樣。
年輕母親對孩子的保護欲總是很強。在激素作用下，也會產生比往日更嚴重的攻擊性。
所以，海狸其實能理解的。
但海狸站在原地，望著阿秋的背影，唇卻顫抖著：“那個嬰兒……”
旁邊的工作人員詢問：“怎麼了？會長，小孩有什麼不對嗎？”
海狸低頭，擦了一下突如其來湧出的淚：“腐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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