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應該產生一些彆的情緒,比如恐懼,內疚,哪怕是興奮。
可是,沒有。什麼情緒都沒有。
他在今天之前沒殺過人,甚至沒殺過魚。可這兩者似乎沒有區彆。
我餓了,所以我要殺一條魚。
我想打開城門,所以我要解決掉城主。
“我……”相南裡低頭,看著身上覆蓋的黑色甲胄,手指很長,是一塊塊金屬板拚成的,像節肢動物的殼,“我感到恐懼,還有茫然。”
[根據監測,您的精神狀態一切正常。]
小智停頓片刻,繼續道:[但我認為,你在做很了不起的事。]
相南裡微微牽動嘴角,大概是笑了一下。
他回到控製麵板前,控製台上的鑰匙還沒有取下來。
控製麵板上的按鈕沒有說明書,相南裡一個都看不懂。
他回了一下城主的操作,試探性地摁了兩個鍵,牆上的監控視頻頓時切換成了主界麵。主界麵的最下方還有一行小字。
——福音書號。
——版本:1.2.5
——(已禁用AI輔助係統)
相南裡找到設置欄,勾選AI啟用。
麵前彈出一個提醒框:“未連接到AI數據庫,請稍後重試。”
相南裡畢竟是一千年前的老古董了,實在搞不清這些黑科技……不對,等等。
“小智,把之前圖書館的影印件資料給我看一眼。”
小智障一口氣投送了十幾個G的文件。顯然,它也不知道該給哪一段。
相南裡翻了半分鐘,眼睛都花了也沒找到自己需要的那部分,時間緊迫,隻好放棄。
他打開門禁係統,自言自語:“城內也不安全,神庭養的怪物說不定比畸變體還要危險。嗯,先開外城門,再開內城門。”
相南裡沉思片刻,摘下頭盔:“小智,你會說永恒之城的土話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
……
海狸是永恒之城的普通平民。
她既沒有像農奴那麼悲慘,需要在冰天雪地裡耕種、喂養恐怖的牲畜,上交糧食、服徭役;也不像內城的貴人那麼幸運。
她是一名普通的紡織女工。城裡所有人的衣服都出自她就職的工坊。
工作是沒有錢掙的,永恒之城沒有貨幣,還維持著最原始的以物換物。海狸每天能領到三塊烤麵包,每周一個肉罐頭,月底還有鹽、糖、油。過年的時候,也能從自己的工坊裡挑選幾件貴人們不要的衣服。
海狸從沒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好。她今年19歲,還沒離開過永恒之城。她的父母也一樣。爺爺奶奶也一樣。
外麵很危險。全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溫度在0攝氏度以下。
經常有人逃出去,然後負傷回來。或者屍體被運回來。
海狸家裡曾經有一本書。紙頁已經非常脆了,據說是爺爺的爺爺留下來的。爺爺的爺爺,又是他的爺爺傳給他的。
上麵是海狸看不懂的文字。小時候,她很想弄清楚這些文字,於是寫下來,去問學識最淵博的市場管理員。一位內城來的貴族老爺。結果老爺麵色大變,嚴厲地追問起來曆。
書被沒收了,父母被帶去拷問了很久,脫了層皮才被放出來。那是海狸度過的最寒冷的冬天。
那之後,海狸再也不敢關心那些文字。
最近她快結婚了,對方是一位年輕的生化戰士,叫葛根。是一種藥材的名字。
爸爸說,那位戰士能看上她,真是家裡走了大運。以後他的女兒也是內城的殷實人家了。
海狸見過他。很瘦,不怎麼高,性格靦腆。第一次上門的時候帶了兩斤野豬肉,還有一條河魚。這麼冷的天,哪裡來的魚呢。一定是他出城執行任務的時候鑿冰獵來的。
肥厚的脂肪可以熬油,瘦肉用鹽醃一下,省著點吃,能吃好幾個月。
海狸聽說生化戰士隻能活到二十來歲。她和自己的未婚夫還沒結婚,卻已經預見了未來守寡幾十年的命運。
想到這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偷偷流淚。但這眼淚並不是為她自己流的。
畸變體突襲發生在半夜。
怪物從地底鑽了出來,人們還來不及反應,就置身於一片火海。
海狸手足無措,巨大的爬行者讓她肝膽欲裂。她來不及思考,隻能靠本能朝著內城的方向跑去,她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
內城的門緊鎖著。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每一個人的頭上。平日裡最死氣沉沉的農奴也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欲望
。咒罵,懇求,禱告。可她們麵對的隻有冰冷的城牆。這裡離彈藥的發射點很近,海狸幾乎半聾。
畸變體追了過來。
人群踩踏著、擠壓著。恐懼和絕望的情緒蔓延。有人倒在了地上,卻沒有人扶一把。他吃痛的驚呼著,很快,那點驚呼聲也不見了。
第一批生化戰士從牆上爬了下來。他們的身體膨脹著,猶如巨人。
“是生化戰士!”人群爆發出驚人的歡呼。
那瞬間,他們以為自己得救了。生化戰士在他們的認知裡,就是地表最強的象征。
海狸的未婚夫也在其中。海狸看見了他,捂住唇,雙眼都在發光。
但,他們還是高興得太早。爬行者們沒有主動發起進攻,但麵對人類的挑釁,卻毫不心軟。生化戰士被巨大的爬行者撕咬,吞下,分解掉有用的部分,又吐出來。
葛根被吐在了一頭血紅色畸變體的腳邊,不省人事。
海狸的內心依舊充滿了恐懼,隻是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行動起來。
她從人群裡擠了出去,不顧一切地奔向那群畸變體。
畸變體居然沒有對她動手。仿佛她隻是一隻路過的螞蟻,踩一腳的必要都沒有。
恐懼讓她的渾身顫抖,她強忍著害怕,以最快的速度,把葛根背了回來。
血打濕了她的棉衣。
葛根失去了一條胳膊和兩條腿,重傷。他看了海狸一眼,唇顫抖:“我……我們,不結婚。”
葛根成了殘疾人,最重要的是,他失去了畸變出來的進化源。
這樣的傷勢,即使後麵能活下來,也不可能繼續當生化戰士了。
哪怕活下去,殘疾男人在荒野上的價值,還不如一隻會下蛋的母雞。而且狼怎麼能忍受自己變成孱弱的雞。
葛根知道海狸是個好人,但他不希望海狸的餘生活在後悔和抱怨中。
海狸說不出話,抱著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這裡哭的人太多了,沒有人在乎她。
再後來,一批陌生的黑甲騎士從天而降,和那些畸變體廝殺起來。
他們人數不多,但明顯比之前的生化戰士更強。有條不紊地獵殺著畸變體。爬行者們被割掉尾巴,挑破腳筋,發出憤怒的嘶吼。
海狸同樣憤怒,她甚至在內心深處,對這些表麵的救命恩人迸發出強烈的恨意。
明明可以應付,為什麼要先犧牲掉一批人?!憑什麼?!
可她的恨又有什麼用呢?她的恨,是一張砂紙。用儘全力,也隻能磨掉一點鎧甲上的黑漆。
海狸低著頭,哭泣不止。然後,她頭頂的擴音器裡,傳來陌生的聲音。
是個年輕男人,用的永恒之城的語言,隻是聽上去有些生澀。
“永恒之城的子民,你們好。這些畸變體不會攻擊普通人,現在我已經打開了外城城門。請立刻到城外緊急避險。”
說話的人聲音頓了頓:“我來自幸存者基地。請各位在城外稍作等待。”
人群騷動起來,在驚愕後是狂喜,然後一股腦地往外衝去。
“我帶你出去。”海狸攙扶起葛根,把他背在自己背上,她一邊往外走,一邊流淚,“我們離開這裡。”
這是一個成年的男人,怎麼可以這麼輕。
她跟著倉皇逃竄的人群,穿過麵容可憎的畸變體,穿過燃燒的房屋。
她在這一天夜晚,在通向漆黑的外界的打開的城門裡,
看見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