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囑咐意思局試做的‘藕煤’做得了麼?”素娥早起洗漱完畢,坐在梳妝案前時,一麵由著殿中侍女苗五娘梳頭,自己也擺弄著一盒香膏,一麵問道。如今也漸入寒冬,今年的天氣更比往年清寒,搽香膏防風吹皸了皮膚是必須的。
苗五娘沒說話,這話問的也不是她。另一旁原本在收拾東西的何小福立刻道:“娘子看重此事,奴婢特意囑咐過的意思局,意思局當時說是容易,但也沒說何時能好...不如再等等,今日再無人來說,明日便去意思局問問。”
“此事著緊些...”素娥歎了一口氣,道:“今冬比往年更冷,官家這幾l日也念叨著冬日難過,哪怕是天子腳下,也不知多少窮人家無錢買柴炭過冬,還得受凍。這藕煤若是能及時做成,也是濟民的大好事!至於意思局,到時也能得官家讚賞。”
‘藕煤’其實就是後世的蜂窩摸,是將煤炭與黃泥、木屑、石灰、木炭粉等原材料混合,再用模具做成多孔的、形似蜂窩蓮藕的燃料。相比起純用煤炭,藕煤不僅成本更加低廉,還有燃燒更充分、燃燒時間更久、更清潔等優勢。
更重要的是,此物製作起來不難,古代條件下也很簡單,不會因為處在古代就增加多少成本——實在是通過聰明設計解決大問題的典範。
素娥之前並沒有想起來這個,主要是身在宮廷裡,她從未嚴格意義上缺少過燃料。即使是以前做小宮女的時候,她一則有顧尚功庇護,二則自己也比較有能力,不說彆的,至少不至於餓到、冷到自己。
因此,她忽視這些近在眼前、貼近生活的小發明也不奇怪。
最近之所以想起來,一來是郭敞帶她出宮,白龍魚服間見多了民情,就容易想到這些。二來也和郭敞有關,最近郭敞和前朝大臣討論的最多的就是今年是個冷冬,窮苦百姓尤其難過...這些讓人發愁的事郭敞很少帶到後宮,但素娥常給他伺候筆墨,該知道的也知道了。
老百姓寒冬難過,雖然歸根到底都是一個‘窮’字,有錢都能解決。但這不是沒錢麼——朝廷不能說沒錢,可花錢的地方也多,要治水、要賑災、要養兵、要興文教、要給皇帝修陵墓、要養那麼多官員、宮廷也是一個開支的大項...最終的結果就是,冷冬時候該沒錢還是沒錢。
所以,大家討論來討論去,應對眼下困難的辦法還是那些:平抑燃料價格、增加物資供給、賑濟孤寡之戶等等。
素娥見燃料那麼重要,關鍵是這是保暖所需,思考了幾l天,在供應司送來新炭時忽然就就想到了藕煤。
主要是供應司送來的新炭中不隻是燒得最上等的銀骨炭,還有一種香煤餅。這種香煤餅主要成分就是石炭粉末(石炭就是煤炭),另外加了些香料、梨汁等,再用模具做成了梅花、鳳鳥、獸首之類的的形狀,個頭小巧,是專在香爐或者手爐中燒的。
這說來也不是新鮮東西了,晉代就有,唐代得到了發揚,此時更是極為成熟。不過這極大地啟發了素娥,讓她聯想到了藕煤
。
藕煤的思路和這種香煤餅是一脈相承的,隻不過出發點完全不同。香煤餅是將石炭這種此時的廉價燃料做的很貴,專供有錢人使用。藕煤則是勞動人民的智慧,通過巧妙的設計,讓更多普通百姓也能用上相對充足的燃料(據說國內最早的藕煤就是民國時期一個夥夫發明出來的)。
對於此時的平民百姓來說,寒冬難過是多方麵的,弄出藕煤來解決不了所有問題,更解決不了所有人的問題。但不管怎麼說,能好一些總是好的——而從素娥的角度出發,弄出藕煤固然有同情百姓生活艱難的原因,可最初的那個‘出發點’卻是郭敞。
為了解郭敞之憂。
意思局好歹沒叫玉殿的人去催促才弄出素娥想要的成品,第二日就有意思局的內官親自送來了合用的藕煤。這一方麵是因為藕煤確實不難做,在素娥給出原材料配方和大概做法後,基本是沒有技術難點的。另一方麵,也是意思局對玉殿的事足夠上心。
宮廷裡的人、事就是這樣的,地位決定一切!而‘地位’既有明麵上的地位,譬如後妃位份。也有私底下的地位,譬如有的妃嬪位份不高,但極為受寵,那她們和她們身邊的人自然也能得到優待,甚至在宮廷裡橫行無忌。
素娥如今是正二品的高順儀,本身就是高位妃嬪,膝下又有極金貴、極受寵的皇子,她的事優先級自然高!更不必說她複寵之後,寵愛更勝以往...下麵的人是很虧看人下菜的。如今不過是送個藕煤,都有內官過來。顯然是為了讓素娥看到他們的重視,另外也有在素娥麵前混眼熟、得眼緣的意思。
“順儀娘娘請看,這便是按著娘娘吩咐製成的‘藕煤’。按娘娘所言,以石炭、鋸木屑、石灰、黃泥、木炭粉等混合,再用模具壓製而成。經小臣等試驗,大約是石炭七成,黃泥三成最佳。如此火力既旺,燒的時候夠長,還不容易碰爛,是最為實用的。”
藕煤原料裡占比最大的就是石炭和黃泥了,其他都屬於是‘邊角料’,說到比例時根本不用提。
素娥看到拿來做樣品的一籮筐藕煤,規整圓柱形狀,中間有十二個通眼,確實是按照她說的做的——當然,她不會隻看表麵就算了,她立刻就讓宮女點燃試試看。
對此侍女有些猶豫,但因為是素娥的吩咐,還是很快照做了。素娥看出了她猶豫的願意,笑著道:“放心罷,這藕煤不同於你們平常使用的石炭、煤球、煤餅,味道並不難聞,也無太多煙塵,不會臟了屋子。”
旁邊意思局的內官也道:“娘娘說的極是!小臣等在局內試燃時也是一時驚歎,京中雖早早用過各樣石炭,也曾見人用石炭混著黃泥製成煤團兒。可那些煤團兒十分粗劣,氣味難聞、煙塵極大,隻有貧寒人家實在無法了才會使用!”
“不若娘娘巧思,命小臣等製出這等好煤!這樣的石炭也就是比不得最上等的木炭了,其他便是次一等的木炭,也不如這個好!可木炭是什麼價,這石炭又是什麼價?更不必說藕煤之中還摻了黃泥,那更是價格極賤之物了。”
後世也有用炭的時候,但無論是做燒烤,還是野營,最基本的就是‘無煙’。可在古代,要做到‘無煙’,本身就是上等炭才有的!很多炭因為當初燒製時不徹底、工藝有不好的地方,燃燒時都是有煙的,而且極為明顯。
相比起那些會冒煙的木炭,這藕煤竟是更好,更不要說價格上的優勢了。
“你們在做什麼?怎麼今日這樣熱鬨?”郭敞走進房間裡時揮揮手,讓行禮的人免禮。一眼瞧見正引火燃煤的宮女,又看向素娥,完全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麼。
素娥向他解釋道:“官家,這是臣妾叫意思局新製的一種煤餅,名為藕煤,如今正試著看好不好。”
郭敞也用過宮裡的香煤餅,便以為這是差不多的東西。看了看道:“這樣大的煤餅倒不多見,朕見著意思局送來的香煤餅,從不見有過巴掌大的,更不會這樣厚重敦實。這是不拿來做香或暖手,是正經要屋子裡取暖使麼?”
“怎麼,宮中炭供得不足了,還要你想這些主意?”郭敞當然不會覺得是素娥這裡炭不夠用,她還要想這些。因為今冬特彆冷的原因,宮裡的用炭量加大,確實會有人缺炭(其實往年沒這麼冷,依舊有人缺,不過是多少不同),但無論怎麼怎麼缺,也不會缺到素娥頭上。
擴展到整個玉殿,都不可能缺!
不過郭敞是知道素娥性情的,曉得她自來十分體恤下頭,說不得就是見宮裡宮人難過,想用石炭填補木炭的虧空。普通石炭當然不行,煙塵味道都那麼大,便是宮人都不好用的——弄得灰頭土臉、一身味道,彆說是出現在貴人麵前,就是不用出現在貴人麵前的宮中雜役,也不好那樣的!
這是丟宮中的臉,失了體統!
宮裡是很在乎這個的,若不在乎這個,也不必年年給宮人發布料,叫他們有光鮮新衣穿了。其實很多宮人根本不會出現在貴人麵前,如果不是想著宮中臉麵,何必花費這個錢?
要知道宮人眾多,紡織品在古代從未便宜過,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而且是每年都有的持續開支。
“你這想頭原也不錯,隻是香煤餅造價不菲,比尋常木炭還昂貴的多...嗯?你這煤餅燒來沒什麼味道...燃得也容易,不錯。”郭敞見宮女輕而易舉就點燃了藕煤,還有些意外。
他不是那等養在深宮,一點兒民間疾苦也不知道的皇帝。不隻是宮裡的香煤餅,宮外平民百姓使用的石炭他也見過。自然知道民間的石炭塊或者煤餅燒起來是什麼樣子,不隻是煙塵味道都大,點燃也比木柴、木炭難得多呢!
“朕知道了,你這是減去了香料之類。也是,要給尋常宮人用,倒是不用那些了,如此還省了些靡費。”郭敞立刻就想明白了一部分,但有的地方他還是不懂,便問道:“隻是這是如何做到沒什麼氣味的?”
香煤餅味道不難聞,燒起來還香氣撲鼻(雖然素娥不喜歡那種香味,為了掩蓋原本的臭味,香料往往用的是極酷烈的)。這一方麵是為了迎合此時愛香、重香的風氣,另一方麵也是煤炭燒
起來著實不好聞,以味道更重的香料掩蓋氣味。
素娥讓意思局弄的藕煤沒有放香料,但本身的味道也不怎麼明顯,隻要不是極為挑剔的人,基本不會在意...而此時會使用石炭取暖的人,大多是平民百姓,哪怕其中有挑剔人,考慮過石炭和木炭的價格後,恐怕也不會挑剔這一點兒了。
郭敞的問話是朝著意思局的內官的,意思局內官忙道:“回官家的話,臣等聽從順儀娘娘吩咐製得這‘藕煤’。方子也是順儀娘娘給的,不過是略微調配,不過小臣內心猜測,約是加了石灰的關係。”
意思局的人為了試出最佳配比,來回擺弄配方,自然也試過不加石灰的。他們或許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不用石灰的煤餅氣味要大的多,這是人都能感覺到——其實原理挺簡單的,煤炭燃燒之所以有氣味,是因為其中含有二氧化硫,含硫物燒起來大多不會好聞。
而石灰,這裡指的是熟石灰氫氧化鈣,其可以與二氧化硫遇熱反應,生成硫酸鈣和水,這是無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