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素娥過去繪製《千裡江山圖》的一年之中,後宮相對來說是比較平靜的。彆說是什麼大事了,就是冒出頭的新人都不多——不是沒有新的紅霞帔、紫霞帔,隻不過正經妃嬪裡並沒有新麵孔,得幸的宮女穿上霞帔,往往就沒有然後了。
非要說的話,隻有一個徐青紅,從貴人做到了才人。但她其實也不是新麵孔了,素娥還沒動筆畫《千裡江山圖》前,她就在方采薇的提攜下一躍而上,然後迅速成為貴人...這一看就是要成為正經妃嬪的樣子,和尋常得幸的後宮女子不一樣。
就在這樣平靜的一年中,方采薇算是比較顯眼的了。一方麵邀寵手段花樣翻新,另一方麵在後宮縱橫捭闔...在其他人眼裡,她是消息靈通,善於揣摩人心的。有時大家認為她不可能拉攏到的人,最後居然也會和她結成同盟......
相比起她邀寵和縱橫捭闔的本事,懷上龍胎,最終生下皇女,倒是小事了。這隻能說明她幸運,承寵之後自然會有懷上龍胎的,和懷不上龍胎的,她是前者而已。
最後她因為生育之功,升為美人,並且搬到新宮殿,成為一殿之主,這也沒什麼可說的。大家普遍認為這是得寵和生育雙重作用的結果——後妃說是生育有功,但從來不是生育之後一定會晉升的,這裡沒有必然聯係。
大約是因為過去一年方采薇著實惹眼,肖燕燕在內膳房串閒話時會說到。幾天後,範陽郡君李蟲兒、越國夫人上官瓊來給素娥道賀,恭賀她晉封美人時,閒聊之間也說起了方采薇。
“...方美人如今算是引領後宮風氣了,如今宮裡多少人學她唱歌啊,隻想以歌喉打動官家——便是出了美人獻畫,得官家讚賞的事兒,也無法動搖這股風氣。畢竟畫畫入門便難,唱歌卻是個人便能,不過是高低不同。”上官瓊說起這件事,表情其實是有些複雜的。
“學有什麼用?”李蟲兒卻不以為意:“多少人學,但又有幾個能出頭呢?”
“如今方美人都是美人了,還是一殿之主,小皇女的生母,要端莊,不好先前那樣邀寵了...大家都想著,能不能占下她留下的空兒。”上官瓊搖了搖頭:“眼下學唱的風氣,卻是比方美人生下小皇女之前更濃厚了一些。”
“學唱的人真有那麼多嗎?”素娥極少出門,再加上消息不靈通,這些事還真不知道。她大抵曉得因為方采薇等人的關係,不少後妃,以及有上進心的宮女,都在練唱歌。但到底有多風行,那就不確定了。
從素娥的感覺來說,她不覺得郭敞有那麼喜歡聽唱,真不知道大家是怎麼得出官家喜歡的結論的——她自從上次給郭敞唱過《小河淌水》之後,就沒有再展示過歌喉了。郭敞不要求,她也就不主動提。
他那樣讚歎、喜歡過的《小河淌水》是這樣,素娥實在無法相信他多喜歡聽歌。
至於方采薇等人靠唱邀寵,素娥始終覺得,那不是她們會唱歌...重點應該是‘人’,郭敞滿意她們的人。至於會唱歌,大約隻是個添頭而已。
“學唱的人極多。”上官瓊點了點頭,然後又壓低了些聲音道:“美人怕是不知道,連曹淑妃之前都有召民間藝人進宮,名義上是要她們獻藝,但都是宮外有名的歌伎,誰還不知道呢?”
其實這時候壓低聲音毫無意義,除了李蟲兒外,在場都是素娥和素娥的侍女。大家聽得真真的,真有人會往外走漏消息,她壓低聲音也沒用...隻能說,這像是說到隱秘處,下意識的動作。
但其實這個消息並不隱秘,就連李蟲兒都知道,就素娥這種消息落後分子才像是第一次聽說,露出了意外之色——大家都知道,不過大家都不公開地說,隻在私下談論,這是一個真正公開的秘密。
“曹淑妃...”素娥沒有往下說,再往下說總有一種落井下石的刻薄感。
過去一年,方采薇成為後宮最亮眼的一個,其實也有‘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的意思。她是承寵比較頻繁,但根本不能和過去那些真正得寵的寵妃相比。甚至,孫崇崇之流,次姚貴妃、曹淑妃一等的寵妃,鼎盛時代也比方采薇強不少呢。
“也不知曹淑妃是怎麼了,一下就不得官家喜愛了。”李蟲兒卻沒有素娥那些想頭,就是有話直說。
“其實也不是‘一下’的事兒。”上官瓊一貫是能客觀長遠看事情的,對後宮的事更是有一種旁觀者的洞見,便道:“當時不覺得,但如今事後來看,自封妃之後,曹淑妃就在走下坡路了...官家的心思確實不能揣摩,他是在曹淑妃封妃前就已經不滿意了,還是之後呢?”
雖然上官瓊用了疑問句,但她顯然是偏向前者的,即封妃前就不滿意了。不然的話,哪有那麼巧,封妃之後立刻就開始不滿了,難不成曹淑妃封妃後立刻性情大變了?然而就大家看到的,並沒有。
或許是有些驕橫了,但曹淑妃的驕橫又不是她成為淑妃後才有的?她自來就非常受寵,當寵妃多少年了?一開始位份稍低時,還能收斂著,後來位份也高了,早就不裝了。她做‘婉儀’時,彆說是四妃了,就是聖人麵前,也是支楞著的!
素娥沒有對此評論什麼,她也認為是‘前者’。但這樣的話不好說開,她不願意留下話柄...早習慣了無懈可擊就是這樣的。
與此同時,她心裡也拿這個警醒自己:這就是她們的‘官家’了,即使麵上看著再情深義重,那也是九五之尊、稱孤道寡。以為他當下有情意,就會一直有情意,未免有些想當然了。人從來都是會變的,而作為君王,他麵對的誘惑更多,變心帶來的心理包袱又幾乎不存在。
這種前提下,會發生什麼,簡直不言自明。
他隨時可以變心,然後抽身而退,不要一個人。其他人覺得這樣的轉變莫名其妙,但素娥揣測郭敞對曹淑妃的安排,無非就是已經打算抽身了,隻是曾經答應過她,要給她封妃的。而且曾經確實濃情蜜意過,當下如此,多多少少有些愧疚心理。
於是封妃就成了‘完成任務’,也算是一個‘補償’。有了這個補償,最後一點兒愧疚也就
不存在了。
聽起來非常順理成章,同時也讓人齒冷...每當意識到郭敞是個怎樣的人時,素娥都會更堅定一些——絕不要被他打動。
倒不是說‘愛’,素娥是沒法和郭敞談‘愛’的...她相信郭敞對自己有‘愛’,這在過去很多次兩人的互動中她都能感受到(不管未來如何,過去和當下確實如此)。她隻是自己沒法去愛郭敞,誰能愛上一個絕對不平等,而且當你試圖去平等對待,就是‘大不敬’的存在?
素娥一旦試圖平等地對待郭敞和自己,那就不是現在這樣百依百順、完美無缺的後宮妃子了。
她會被認定不敬君主,最後大約和如今誰也不再提及的尚才人一樣,一貶到底、遠遠發配,甚至更慘。
素娥所想的‘打動’,甚至連愛都稱不上,隻能說是一種近乎於愛的感情,信任、欽慕、依賴等混雜——處在她現在的位置,非常容易對郭敞生出這種感情。畢竟他是皇帝,他完全決定了她的命運。而她現在是世俗意義上的‘好命’,這一切拜他所賜。
或許素娥不喜歡這種‘好命’,但她比誰都清楚。如果沒有這種‘好命’,她才真是萬劫不複!或許從當初顧尚功離開,她就得開始忍受各種欺淩與身不由己了......
素娥害怕自己沉浸到這種近乎於愛的感情中,必須得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好在,郭敞並不讓她‘失望’,所以宮中每每有極佳的案例擺在素娥麵前。
“也彆說曹淑妃了,人家再怎麼說也是淑妃娘娘呢!哪裡就要我們或可憐或落井下石了。”李蟲兒依舊是快人快語,道:“曹淑妃就是再差,也是四妃之一,大不了做姚貴妃第二。如今看著姚貴妃,難道她過得很差?”
“多少一時得寵的小妃妾來了又去了,在她麵前還是得恭恭敬敬。等到那些小妃妾新鮮勁兒過去了,被官家拋到腦後,姚貴妃、曹淑妃她們照舊穩穩當當。”
“是這個道理!李妹妹總是一語中的。”上官瓊聽了這話,也是莞爾一笑:“如今臘月裡頭,宮宴多得不得了,還得是妃位上的娘娘們坐得最上。今歲最得寵的方美人,也隻能在下頭看著呢!”
“上官姐姐說什麼宮宴的事兒?”李蟲兒滿不在乎地道:“仿佛宮宴咱們能去似的,咱們之中,能去宮宴的也隻有高美人了。”
宮宴除非是有特彆情況,不然後宮一向隻有品級的正經妃嬪能去...上官瓊和李蟲兒,一個國夫人,一個縣君,都是沒資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