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王朝的皇子皇女基本沒有一出生就序齒的,都是等幾年前一批未序齒的皇子皇女一起序齒、上玉牒。之所以這樣,倒不是單純圖省事兒,更多還是因為古代社會醫療水平擺在那裡,兒童夭折率高。序齒了後人卻沒了,占了族譜的地方,總歸顯得格外‘遺憾’。
畢竟‘上族譜’、‘告祖宗’之類的行為在古代的意義遠不是現代可比的,其中意味相當嚴肅,在皇家尤其如此。如皇後不可輕易廢黜,其實也有這方麵的原因——都已經上告宗廟了,隨意改換,是不是有些不尊重祖宗?
祖宗今天認可的兒媳、孫媳,沒過多久就廢了,這有把祖宗的意思放心上麼?
不過,雖然不是一出生就序齒,但取名字卻是不耽擱的,百日時就有‘命名式’...素娥算是比較早知道自己兒子名字的人之一,她剛從郭敞那兒聽到兒子的‘大名’時,也有些意外,覺得這個名字顯眼了一些。
“璽?”素娥重複了一下:“官家是說爾玉璽麼?”
見郭敞表示了肯定的意思,素娥猶豫了一下才道:“這名字氣象會不會太大了些,妾擔心‘紅孩兒’受不住,反倒折了福氣。”
郭敞明白素娥的意思,但還是堅持道:“紅孩兒是朕與素娥你的孩子,本身就是個有氣象的,害怕鎮不住名字?這‘璽’算什麼?朕知道你的意思,可‘璽’也不是自古以來便是如今這樣。始皇帝一統天下之前,人人的章都可以作‘璽’。”
秦始皇統一天下後,才有皇帝的章作‘璽’,其他人的章隻能作‘印’的規矩(唐代一段時間,皇帝的章又改作‘寶’了,不過總體而言多數時候還是作‘璽’的。所以後世稱呼皇帝的章,統一都是‘玉璽’)。
玉璽是皇帝相傳的信物,以‘璽’做一個皇子的名字,確實容易引起一些揣度。但郭敞並不把那些揣度當回事,或者說,他的確有那樣的心思——他不知道他和素娥的兒子長大後是賢是愚,甚至就連他能不能長大都不知道,但若真要傳位,他想到的還是這個孩子。
郭敞正值盛年,其實是沒有考慮過哪個兒子繼位的事兒的。哪怕是唯一脫離了夭折危機的二皇子,馮賢妃所出的郭琅,郭敞也隻是隱隱約約想過,若沒得辦法了,便由他繼位...這是一個保底選項。郭敞本人不見得有那個心,隻不過他得考慮現實情況。
直到得了紅孩兒,郭敞才有了自己有個兒子的真實感受,一個從一開始就懷著巨大的期待,投入了感情的親子。
這大概就是人的私心了,大多數人隻願意將家產給自己的孩子繼承。對於郭敞來說,彆的兒子當然也是事實上的兒子,可感情上他的確隻有‘紅孩兒’這一個兒子...這當然很偏心,但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
且不說皇位隻有一個,一旦有了選擇取舍,必然就有喜歡的,和沒那麼喜歡的。就是不到皇位繼承的份上,日常他能給出的愛也是不同的——作為一個皇帝,他的寵愛本來就是有限的,妃嬪子女那麼多的情況下,總有
人多得些,另一些人少得些,甚至沒得。
郭敞過去一直認為,皇帝有這樣的私心未免太可笑了。選擇繼承人的時候,立嫡立賢都可以,有一個標準就行了。前者穩定,大家都說不出什麼來。後者的話,固然有時會出現看走眼的情況,前朝也可能會有一些波折,可上限也會更高。如果做決定的皇帝實權在手,前朝些許波折都在掌控之中,選擇立賢也無可厚非。
但一個還未長大的小兒,不是‘嫡長’,也還看不出將來賢愚。就因為私心喜愛,便對其寄予厚望,打算著將來叫他繼承社稷宗廟,這多少有些不負責任了。
然而如今自己作為當事人了,郭敞才能明白當初那些皇帝是怎麼想的...沒辦法,人都有私心、有偏好、有遠近親疏,若是沒有這私心,當初夏啟憑什麼能做皇帝,自此公天下變為家天下?
而且郭敞也是會‘自我開解’的:他和素娥都是聰明人,天資聰穎,他們的孩子怎麼可能質蠢?最多就是記得要好生教導,將他的聰明往正道上引而已。
再者,就算‘紅孩兒’資質差一些,隻有中人之姿,那也不打緊。如今開國事已畢,自己給天下休養生息,正好積累財富、增長人口。等到將來傳下去的天下,必定是一個富足強盛的天下。如此,隻要自己的繼承人有中人之姿,能夠守成,那也足夠了。
說不定這樣還好些呢,太過聰明的人總是會有太多想法,要折騰來折騰去的。相比之下,資質差一些,倒能夠安安穩穩的,不至於叫滿天下隨著皇帝的腳步去‘試錯’。成為皇帝可能的豐功偉績的‘代價’。
素娥聽郭敞的‘解釋’,並沒有說更多,最終也隻是道:“既然有官家‘口含天憲’,妾也不擔心了...官家之愛子,妾都有些自愧弗如了。要知道,妾自生了紅孩兒以來,尚且對他沒什麼可想的。”
“想到他的名字,念叨著這一輩皇子從‘玉’,還想著琪、瑛、珍、瑞、琮、璿這些。左右從‘玉’的字大都有個好意頭,是不會錯的,沒想過要用心挑個字。”
素娥想到了後世父母為了孩子徹夜翻字典,就為了取一個好名字。這是因為期待,這是因為對孩子的‘愛’。從這個角度來說,說不定她真的還不如郭敞對他們的孩子上心...倒不是說素娥不愛這個孩子,隻是她沒法正常地愛這個孩子。
畢竟這個孩子並不是正常出生的,至少在素娥的觀念裡不是。
素娥的觀念裡,一對男女所生的孩子,懷的時候,就算不是愛情結晶,至少也是男女雙方有感情基礎,或者退一步,有搭夥過日子的默契的情況下才懷的吧?當然,也有那種極端情況,譬如說強.奸什麼的,但那是特殊情況。至少正常的生孩子,應當符合素娥的觀念。
這樣看的話,素娥和郭敞算怎麼回事兒呢?素娥並不愛郭敞,這個孩子絕對算不得愛情結晶。至於說感情基礎,那就更不可能了,郭敞怎麼想的素娥不知道,但她自己是從沒‘妄想’過自己和郭敞又感情基礎的。
她好不容易構建起和郭敞的親
密關係,看起來很接近感情基礎了,可實際上那不過是她單方麵給郭敞製造的‘幻覺’...他們真的親密嗎?顯然答案是‘否’。
還有搭夥過日子的默契,這都可以說是無稽之談了。平凡夫妻,感情說不上有多少,隻不過是如世界上大多數人一樣,到了年紀就締結婚姻。如此,互相扶持著生活,一個家庭的抗風險能力總比一個人強——這些與身為天下主宰的皇帝和他的妃子,有什麼關係?
所以生下孩子的素娥,固然不會像一些被迫生子的人一樣恨自己的孩子,但毫無芥蒂地親密,就像最普通的母子一樣,她做不到。
或許郭敞眼裡,她這個母親做的已經很好了,事無巨細地照管著兒子的事兒,很多還親力親為。可隻有素娥自己知道,她其實沒那麼親近這個孩子——麵對‘紅孩兒’,素娥更像是對親戚家的孩子,譬如自己兄弟姐妹的孩子。
會很喜歡,願意照看,甚至精心程度超過孩子的親生父母(畢竟彆人的孩子更怕照顧壞了),逗弄親熱也不在話下...但就是這樣而已了,她不會考慮這個孩子遙遠的將來,對這個孩子的未來抱有無邊無際、多種多樣的期待,那似乎是為人父母的專屬。
......
素娥也知道這個‘郭璽’這個名字隻要公布,不少人就會想到很多。不過,這點兒目光和想法,短時間內還不會是問題,畢竟大家都知道皇家的男孩兒容易夭折,且要先看著呢——就算沒有容易夭折這個問題,也得考慮一個幼兒能做什麼,能聚勢麼?顯然不能!尤其是他還沒有得力外家的情況下。
相比之下,這個時候再三拒絕郭敞給兒子取名郭璽,反而容易導致更大的問題。
可以想象,本來興衝衝地給寵妃的兒子取了一個寄托了期望的好名字,這也是皇帝的寵愛呢,結果卻再三被拒絕了——你以為你拒絕的是誰的愛?
這種潑冷水的做法,往好處想能讓皇帝覺得你是個守禮的、沒野心的,往壞處想,隻能是當事人不領情。隻想自己省事,卻沒想過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會不會因此心冷......
素娥構建起了和郭敞的親密關係,這相比起過去一些寵妃的做法,要相對穩固一些、特殊一些。但這也不是毫無缺點的,這種做法就要求素娥總要記得,相比起彆的,她首先要讓郭敞從她這裡的得到的儘是正反饋。
她要始終站在郭敞那邊,不能為了一些彆的東西,反而忽略了他的感受。
“素娥你之所以如此,還是因為太謹慎的緣故...”郭敞又哪裡知道素娥真實的內心想法,此時聽了素娥的言語,卻是愛憐地與她道。
很快,素娥所出皇子被命名為‘璽’的事兒在命名式之後就傳開了,不出所料,引來了不少議論,還後宮前朝都有呢!
“‘璽’?官家還真是偏愛啊!也不怕那小兒受不住!”
“噤聲吧!這樣的話還是不要說了...再者,這也不見得是官家有那想頭,真要說的話,自古以來有不少天子在給皇子取名時,也是這樣
的。瞧著引人遐想(),實則並無那個意思。隻不過當是自己兒子(),就該用那些與社稷國家相乾的字眼。”
“嗬,原來你也想了這許多!既然想了這許多,便是心裡介懷的罷?”
“我介懷做什麼?實與姐姐說吧,這樣的事兒與咱們有什麼相乾呢?如今要心裡見怪的,無非是膝下有皇子的娘娘。不然換做其他人,便是不滿也沒個由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