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既過,至於穀雨,天氣就算真正有些熱了。但這種熱相比起真正夏日的熱,隻能說差得遠了。即使是在後世,也不到開空調的程度,更彆提夜裡氣溫轉低,被子依舊不算薄呢。
不過,衣服顏色越來越鮮豔,而且材質都換成紗、羅一類,倒是很有夏天的意思了。素娥對下向來大方,也早早賜了衣料下去,讓宮女自己縫製衣服——宮裡當然也會每季發新衣,但份例上的東西總不會有太好的品質,更不足用就是了。
“順儀宮裡的侍女算是真正穿的用心的了...”才人宋覺真瞧過玉殿上下侍女穿上的新衣,說道:“各殿若不是得寵的侍女,哪能穿的這般精致?偏順儀這裡,人人都是這般的。再有,一些得寵的娘娘那兒,也不限宮娥穿戴。得寵就是有心氣些,也不擔心侍女更奪目,搶了風頭。”
“可這樣的,往往叫底下人放肆了些,眼花繚亂是有了,並不見得有氣度。順儀這裡不同,這些宮娥們穿的鮮豔,卻因著顏色配的極好,不顯得輕浮,這樣沉靜氣度就有了,叫人覺得有涵養,正該時宮裡人的樣兒。”
宋覺真這番話當然是有些奉承意思的,但說的也是真話。素娥身邊這些宮女,大約是受她審美影響,搭配顏色上都不差,喜好更是少有以‘繁’為主的。這般搭配下來,就很有素娥的風格,至少看著不亂,這在宮女中就算比較高的品味了。
哪怕貴人瞧著,也覺得她們這樣很好。
“也不見得多好,不過是宋姐姐偏我,這才順帶高看了她們...”素娥謙虛了一句,才道:“宋姐姐嘗嘗今年的新茶吧...這時候新茶不稀罕,但拿茶迎客也是習俗。”
隨著新茶運抵京城的時間越來越重,穀雨這會兒宮裡的新茶就不算少了,至少名目上的貴人們都有份例。
宋覺真飲一口茶,便讚歎道:“順儀這兒的茶果然比彆處更好些...官家說過的,順儀愛茶、懂茶,就連點心果子也嘗嘗用茶來製,特意叫每年最好的新茶都有順儀一份——這樣茶香悠遠,回甘清澈的新茶,反正我今年還沒嘗過。”
“我哪裡愛茶、懂茶了,愛拿茶做點心不過是好吃而已。”素娥這是真心話,但奈何信的人不多,隻當她是在‘謙虛’。
“若真說茶本身,我其實品不出多少好歹。最差的、最好的倒是容易區分,可差的不多的,實在不知怎麼說。我還同官家說過,那些最上等的‘白茶’與我,著實是可惜了。”
素娥的味覺算靈敏,問題是,她的口味習慣隨了上輩子,所以品味這時的各樣茶時,就很容易出現評價上的偏差。她覺得好的,不見得是這個時候的‘最好’,她覺得沒那麼好的,或許在此時就能得到極高的評價。
“有什麼可惜的?”宋覺真笑著搖搖頭:“便是最好的茶給順儀,也沒有什麼‘可惜’之說...以順儀的尊貴,難道還配不得一杯茶麼?”
這話其實讓素娥有些不習慣,因為宋覺真並不是出於‘人比物貴’的觀念說出這話的。她
說這話,完全是封建式的,出於地位尊卑的考量——素娥如今已經是正二品的嬪了,地位高貴,所以她哪怕毫無品味,吃不出一盞茶的好壞,也不存在浪費好茶的意思。
甚至那些彆人想也想不到的好茶水,她沒喝,就拿來澆花了,那也是她的事兒,談不到浪費。
當然,這樣不習慣的話,素娥在這個時代聽了太多了,所以也隻是神情不變道:“倒不是為那個...對了宋姐姐今日來我這兒,可有什麼緣故?就隻是為了說說話麼?”
在和素娥比較熟的一些後妃中,宋覺真算是不那麼親近的。她平常也時不時來拜訪,不過素娥有一種感覺,她今天應該是有事說的——平常她雖然也會奉承素娥一二,但像今天這樣直白,這樣多地說,還是不多見。
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素娥也不是不懂這個道理。
“這...”宋覺真也不是求人的性格,雖然和素娥一直走得近,有些討好的意思,可一開始還是因為性情上算合得來。一直以來大家交往,更多還是抱團取暖,並沒有要通過素娥得到額外的東西的意思。
猶豫了一下,宋覺真才說道:“說來,我這回來尋順儀,也不是為了自己的事兒。原是彆人托我向順儀說項...順儀應當知道,官家打算帶著宮廷和朝廷去西京呆一段時間。這要是去西京,就不是人人都能去的。”
說到後麵,宋覺真也放開了,左右不是自己的事,素娥這邊答應了固然好,不答應她到時候也隻是照實了說...說到底,她就是個傳話的而已。
不必宋覺真將話說完,素娥就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郭敞要帶著宮廷和朝廷去洛陽呆一段時間,後宮不是所有人都能跟著去,到時候誰去誰不去就是有說法的了——此時如同舊唐一般,實行的是‘複都製’,即除了一個都城外,還有其他陪都。
這說起來,和遊牧民族的‘四時捺缽’還是挺像的,隻不過遊牧民族的四時捺缽有加強統治的必要,也有供養和‘遊牧’的剛需,所以執行的很實在。而複都製,大多數時候就是個擺設,所以曆史書上都不會提及太多。
增設陪都,可以加強對某一地區的統治,但這更像是中央的美好想象,不能說完全沒用,隻能說用處不大。
就比如說明朝時期設南京為陪都,南京作為陪都已經是最有實權的陪都之一了——他本來就作為明朝的首都很長時間,經濟實力還格外強,遷都之後這裡也有全套的領導班子,甚至連軍權都有!如此安排,一則是為‘天子守國門’留一條後路,畢竟北京頂在對抗遊牧民族的前線,本身是極其危險的。實在不行,還可以依托南京迅速建立一個南方朝廷。
曆史上原本就該是這樣,朝廷也有這方麵的討論,隻不過明朝末代皇帝崇禎帝不願意,選擇了煤山上吊...而失去成年君主,隻剩下太子,太子的號召力遠不如皇帝,這也是造成了南方小朝廷混亂的原因之一,之後很多事也就不成了。
甚至更早的時候,土木堡之變,導致遊牧民族南下,當時是打北
京保衛戰,還是南下南京,也是有爭執的。隻不過是最後選擇了保衛北京...但由此也知道,南京一直是一道保險,一道最後不得已之下的一重保險。
二則,設立南京做陪都,給予那麼齊全的設置,也是轄製東南。明朝那會兒南方已經徹底完成了開發,華夏的經濟重心難移完成,江南可以說是全國最有錢,最能掙錢的地方,國家財賦多數都要從這裡出的!
富得流油的地方如果缺乏轄製,在古代的監察手段下,腐敗隻能說是最微不足道的問題之一。在明朝中央政府的設計中,有了南京直接轄製東南,大約東南那邊還能收斂一些——然而,這種就也隻能是美好的想象了。
對明史稍有些了解的都該知道,明朝東南出過多少問題。不是太窮引發的問題,而是太富了!
大燕的陪都還沒有明朝南京的實權呢,所以更是擺設!這甚至不同於舊唐,舊唐總共有五京,分彆是西京鳳翔府,南京成都府,中京京兆府,東京河南府和北京太原府。除了實際上的都城,中京京兆府,也就是長安,好歹陪都中有一個東京河南府(即洛陽)是有實際用途的。
且不說,唐朝有不少皇帝本來就呆洛陽比較多。就說正常情況下,普通皇帝也是要時不時跑一趟洛陽的。主要原因是,那時的長安已經養不起一個人口百萬的都城了——長安周邊就近提供糧食等必需品是做不到的,而要運輸的話,運輸條件又不夠好。
皇帝帶著後宮和朝廷去洛陽,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就食’洛陽。
可彆小看後宮和朝廷,這些人口加起來本就不少,還都是‘高消費人群’。再算上他們一走,他們的家人、仆從也要走不少,對減輕長安的糧食供應負擔真是大有裨益。
洛陽在舊唐是東京,因為其相對於正經都城,他在東邊。不過在本朝,他又成了西京——也就是說,宋覺真說的去西京,其實就是去洛陽。
大燕的皇帝幾乎不去陪都,最多就是巡幸時駕臨。而要說幾個陪都裡,哪裡還多去了幾次,大約就是西京河南府,即洛陽。
去洛陽的原因說起來很簡單,一則洛陽離京兆府比較近,後宮和朝廷一整個過去也相對容易。二則,洛陽那邊有上陽宮在,實在是一個‘度假’的好所在——洛陽在舊唐時主要有兩宮,即紫微宮和上陽宮。
其中紫微宮更像是建立在洛陽的又一個皇宮,政治屬性強。而上陽宮就屬於是‘離宮’,皇家園林的屬性更強,呆在那邊也比較放鬆。
在唐末至大燕的這段混亂曆史中,紫微宮因為戰亂被焚毀地差不多了,倒是上陽宮雖有荒廢,卻保留相對平整。說起來,郭敞的父親還正經考慮過遷都洛陽,所以在郭敞祖父修繕的基礎上,進一步恢複了上陽宮。
雖然此時的上陽宮已經不能和舊唐時相比,畢竟皇帝去不了幾次,但作為皇家園林,這已經是大燕規模最大的‘離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