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敞與林美人相攜著往更裡間走,才走進去他忽然停了下來,側著頭看向幾個低頭行禮的宮娥,笑著說:“好香啊...這是什麼香?”
素娥低垂著頭,睫毛輕輕顫抖了一下,那一刹那她的腦袋一片空白。
“官家在說什麼?”林美人不解道。
郭敞摸了摸鼻子:“美人聞不到麼?”
郭敞的嗅覺比一般人要靈敏一些,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總是喜歡給需要隨侍左右的官員賜雞舌香之類的香料——雞舌香從秦漢起就常用作口含之香,還有過漢桓帝賜雞舌香給一個老臣,命其口含,老臣不知其意,以為是毒藥,回家安排後事時,才從一名門客那裡知道這是珍貴香料的傳聞。
清輝殿正殿的裡間有的是香氣,就像平常會踏入的任何一所宮殿樓閣。供桌上的線香徐徐燃燒,供奉的瓜果、鮮花也各有馨香之氣。再加上人身上衣服熏染、塗抹香油香膏...甜膩膩混雜在一起,在這個夏日讓人昏昏欲睡。
這樣濃烈的味道是很容易掩蓋其他味道的,但很奇怪,那一縷香氣幽淡的仿佛一抹淡痕,卻偏偏無法被掩蓋。在這樣複雜的氣味裡更清晰了——香氣正色清遠,似有若無,若要形容是什麼香料,什麼花朵,什麼脂粉,都不像。
非要說的話,若是冰雪有味,大抵就是這個味道。
郭敞的視線落在了幾個低著頭的宮娥身上,直到此時此刻,素娥才意識到一個皇帝的視線是有重量的——不怪她這時才明白這一點。她上輩子生活在階級並不那麼分明的世界,就算有人高高在上,她一個普通人也接觸不到。
但仔細想也知道了,即使是現代社會,麵對那些大人物,初出茅廬的小年輕難道不會緊張?不會為突然的關注七上八下?
如果麵對一個能決定一單生意的老板都會緊張,都會覺得對方的語言、視線有分量,那對能夠決定生死的、封建社會的皇帝,隻會更進一步。
郭敞的視線遊移,說起來很久,實際上不過是一次呼吸的時間而已。他很快確定了自己的目標,看向了站位靠後的素娥:“這個宮女是美人宮裡的——近前來,抬起頭來——”
林美人在旁有些尷尬,又有些討好地道:“官家,那不是清輝殿的宮女,原是司珍司的宮女,當下來送一些節令物。”
說到後麵,語氣中有一些祈求之意...君王駕到,結果卻看中了其他人。若這個人不是當事人自己準備的,那就是打臉了,傳出去也會成為後宮的笑柄。
郭敞也不是什麼色中餓鬼,隻不過是一時好奇,被那樣特彆的香氣勾動了一絲旖旎。聽出林美人的意思,笑了笑,本就打算丟開手了:“如此麼?六局的宮女啊,朕還以為是美人調理的好人——”
話未說完,站在郭敞靠後位置的王誌通看的分明,心中暗歎了不得!
誰也沒想到,抬起頭來後是個宛如珠玉的美人!所謂明珠在室、一室光明,大抵如此...真有人在眼前,便覺天光大亮呢!
“好香的味道,你用什麼熏香。”郭敞頓了一下,慢慢地問。
素娥的聲音顫了顫,強作鎮定:“稟官家,近日天熱,不見用什麼香,許是衣櫥、脂粉...染的香。”
“哪裡染得這樣妙的香?”郭敞笑了笑:“手伸來。”
猶豫了一瞬間,素娥垂下眼睛,慢慢伸出雙手。雙手攏在一處,手心向上,另一隻手心乾燥的手就這樣托住了素娥的手腕,郭敞微微彎腰去聞香,很快就結束了,手也放下來了。
郭敞覺得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這一點素娥自己是不會知道的,同一時刻她感受到的隻會是自己的命運不受自己控製的混亂與無力。而站在郭敞的角度,則是一種非常陌生的‘奇妙’。
今天在走進清輝殿正殿裡間之前,一切都表明這一天平平無奇,甚至還發生了他覺得心裡膩味、心生厭煩的事。然而,就這樣很短的時間後,一切都都不一樣,過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像是看到了一樹白花開在自己麵前,皎潔而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