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仙草凍?”羅天香就是那種注意力比較容易被轉移的人,立刻好奇道。
“閩地有一種‘仙草’,當地大夫也用這種‘仙草’煮飲子,用來消暑、下火。如今宮裡的太醫局也用這藥做方子,前幾日我們屋子裡有人買來的藥包裡就有這個。我認得這種‘仙草’,曉得如何用它做一種小食,名為‘仙草凍’。”
“清熱去火,味道也好。煮了一大盆冰在井水裡,下了工便能吃了,到時候羅姐姐也一起吃。”她一個人怎麼都吃不完一大盆,大熱天又不耐放,本來就是預備著分給關係好的,人一些的。
“那感情好!正好這幾日天熱,我也有些上火,司珍叫我多吃些下火的,我不耐煩...要是吃這‘仙草凍’能好,就再好不過了。”
羅天香這話應該不是說著客氣的,晚些時候下了工,她還和素娥一起去澡堂那邊取了冷卻好的仙草凍。素娥將那一盆仙草凍劃開些,分了澡堂的老宮女一些,還告訴她該怎麼吃這個。
“仙草凍吃起來也便宜,劃成小塊兒,用糖用蜜拌了就行。若是喜歡,放些糖漬的豆子、葡萄乾、杏仁,澆些茶酪進去,都有助味。”
這些東西除了奶製品(就是酪)難得,其他的在宮裡都很容易得到。很多奶製品難得主要是保存不易,特彆是現在還是夏天。至於鮮奶就更不用說了,上頭的貴人倒是有應得的份例,可這和她們這些普通的宮女又有什麼關係?
所以最後素娥她們隻用各自弄來的蜜豆、葡萄乾、杏仁等撒了,再澆上一些蜂蜜——其實這樣也很好吃了。
“微有些苦,苦裡又自有一股清香,吃著就知道下火了。這蜜也好,從尚食局買的麼?”羅天香嘗了之後立刻稱讚道。
“是從尚食局買的,說是新蜜,還是梨花蜜。”素娥指了指裝蜜的小罐子,說:“正是因為吃著好,所以才多買了一些。”
羅天香點頭:“若是好蜜,是該多買一些...宮裡常進好糖好蜜,隻是那起子人看得緊,哪有輕易賣給我們的時候?這樣的蜜,你出多少錢買的?”
素娥說了價,羅天香思索著說:“比市麵貴了兩三倍,不過這也是宮中慣例了。前些日子不是關了許多川中荔枝進宮,供應貴人之外,還有許多麼?我也買了一些,一斤竟要價兩百錢!”
“又不是什麼好荔枝!自外地輸來的荔枝怕壞味,經過一番挑揀,好的都敬上了。本來能發賣給我們的,就是一些雖沒壞,味道也不那麼好的了......”
此時荔枝名品均出自嶺南或閩中,川中荔枝就要平民化很多了。原產地不過八錢、十錢就能買一斤,即使是在京中,身價增了不少,也不上百文。可一進宮,再賣給她們這些宮人,就要兩百錢一斤了,自然是經手的又賺了一手。
吃了一碗仙草凍,羅天香又盛了一碗走——她同住的幾個宮女,有個要好的,如今也上火呢!說是帶給她嘗嘗。
素娥一向大方,自不會在意這個。事實上,同住一屋的宮女,甚至不住一屋的,此時過來要吃,她都讓人隨便盛取。就是蜂蜜、果乾等得自己準備,畢竟這裡頭隻有蜂蜜是素娥自己準備的,其他都是同住的其他女孩存貨,她當然不做彆人的主。
大約是吃人嘴短,有個熟識的宮女吃完清甜微苦的仙草凍,就將素娥叫到一邊,低聲與她說:“近日你小心些,有人打你主意,要將你調到前頭鐘典珍屋子裡住...你要是有什麼關係,便走通了去,免了這樁麻煩吧!”
素娥知道她的意思,因為那在下所這邊也算有名...普通宮女的居住條件是非常差的,一間小屋子十人來,甚至十幾人居住都常見,大家不過是睡大通鋪,有一方窄窄的空間棲身而已。也因為這個原因,室友起摩擦的可能性就很大。素娥住的這間屋子,也不能說從沒吵嘴過,不過大家也沒有成仇的矛盾,在下所這麼多宮女屋子裡,不算特彆好,但也不壞了。
鐘典珍身為女官,住的倒是比普通宮女好一些,她那屋子除了她,隻有一個宮女住。這個宮女與其說是鐘典珍的室友,不如說是侍女。不過若是能討好親近鐘典珍,普通宮女倒也不介意做這侍女就是了。
但最近不成了,鐘典珍身上有些不好。一般宮女若是生病,稍微病重一些就會挪出宮任其自生自滅。女官有體麵、有關係一些倒還能請來禦醫看看,也能悄悄在宮裡養著——當初顧尚功就是這樣,如今鐘典珍也是這樣。
這種時候要搬進鐘典珍的屋子,就不是普通地做侍女了,還得照顧一個病人。大家對此都有些避之不及,不隻是因為照顧病人要麻煩的多,也是因為怕過了病氣。即使禦醫已經來看過了,肯定不是傳染類病症(若是傳染病,彆說一個小小典珍了,就是妃嬪們也是要挪出宮的),大家也懸著心呢!
有些病不算傳染病,但就近照顧的人被染上也不奇怪。她們宮女沒得好醫好藥,一生病就隻能自生自滅,誰願意冒這個風險?
素娥自恃身體好,也不願意冒這個風險...當然,她更奇怪的是為什麼這事兒會找上她!就算是原本和鐘典珍同屋居住的宮女不願意乾了,托人情、走關係將自己摘出去了,也不該輪到牽扯不上、沒一點兒關係的素娥啊!
素娥見這熟人說的真切,倒不覺得這是假話,便第二日尋了羅天香詢問有沒有這件事。
羅天香也奇怪,便道:“我去打聽打聽。”
問了許多人,甚至找了一位和鐘典珍走得近的掌珍旁敲側擊,還真打聽到確有其事!
“說來也沒什麼奇的,還是馬尚功過的手...”那位掌珍指了指上頭的位置,又道:“羅司珍要抬舉素娥,誰看不出來?如今素娥穿上紅霞帔了,未來如何就算說不準,也有人上著心,想要將出頭的樁子打下去呢!”
馬尚功就是當初顧尚功去世後,來補位的那位司製,也是羅司珍認定搶了自己位置的人。
“怎麼一下這般不講情麵了?”羅天香覺得不對勁。就算馬尚功是忌憚自家姑姑這個尚功局實權派,還有當初搶尚功之位的仇,怕素娥起來了提攜自家姑姑,對自己在尚功局的權力構成威脅——那也是沒影子的事兒啊!
宮裡還那麼多爭寵的娘娘呢,也不見她們將漂亮的養女都打壓下去啊。
再者,這樣做還等於是徹底得罪了素娥。若說之前還隻是正常的六局女官鬥爭,素娥起來了也不過是給羅司珍一些支持。那經過這件事,就和素娥結仇了,若素娥未來得了前程,恐怕頭一個就得拿她開刀!
沒有絕對的利益之爭,宮裡的人很少會一下將人得罪死的,除非能確定對方死定了!
“...聽說是琅琊夫人使勁兒,給馬尚功送錢了。”那掌珍眨了眨眼,聲音壓得更低了。說了這些就要走,羅天香再問更多她也不說了,隻推說不知道。
顧月裡嫦娥當然不會單把寶壓在韓充容身上,自己這邊也是想辦法打壓素娥的。最簡單的,素娥要是生病了,哪裡還能近官家的身!
回頭羅天香先和羅司珍說了這事,羅司珍聽了後,臉色立時變得難看起來:“豈有此理!簡直欺人太甚!”
羅司珍這樣失態,不隻是因為這件事算是不給她麵子(如今誰不知道素娥是她的人?),還因為這樣確實有些難辦。這件事明麵上肯定不會是馬尚功做的,畢竟給個小宮女換住處,哪裡勞煩一位尚功!到時候羅司珍要拿這件事去找馬尚功都說不上。
而若是直接動用她作為司珍的權力,不讓換素娥的住處,這也很難。因為素娥這也不是普通的調換住處,是有一位尚功在其中發力的...這種時候,司珍的權力和情麵就不那麼好用了。
來回想了想,除非強硬一次,直接和馬尚功起衝突,不然這件事是很難阻止的。可要和現管著自己的上司直接起衝突,羅司珍又有些猶豫了。
想到這裡,羅司珍來回踱步,忍不住歎息道:“這算什麼?若是素娥能更爭氣一些,如今哪還有這般難處——也是我太高看她了,在她身上寄予太多希望。我想著她生的那個樣子,未來如何不說,至少官家初時該熱乎一些時日的。”
“若能趁熱打鐵,一氣提上來,哪還有如今之難呢?”
羅天香忍不住替素娥說話:“也不能這般說,隻是素娥運氣差了些。夏汛事關緊急,這一個月官家進後宮都沒幾次...”
“傻孩子。”羅司珍看了侄女一眼,搖了搖頭,似乎是覺得羅天香太單純了:“這宮裡的女子,美貌固然是一大本錢,可運道卻是比美貌更大的本錢!她運道不好,自然就是她不爭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