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種古方的‘韓魏公濃梅香’,素娥又調了另一種改版,舍棄麝香,改用更為清冽的龍腦香。這樣得到的香丸和‘返魂梅’不大一樣,但更有一種冬日寒梅的清冷幽豔。
素娥這邊忙著合香的時候,郭敞那邊確實如羅天香所說的那樣,打算給素娥一個‘名份’。他的打算是,直接叫素娥做個才人。雖然沒有好出身的私身宮女直接從紅霞帔躍為正五品才人,有些不合規矩,但規矩這種東西為皇帝破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宮裡得皇帝喜愛的妃嬪,誰又沒有過破格提升或者超規格待遇呢?
“進高氏為才人?”皇後張寶琴乍聽聞郭敞與她說這件事,立時便露出了一個有些為難的表情:“也不知這個高氏是...?”
郭敞並不相信張皇後不知道‘高素娥’這個人,她可是皇後,郭敞又一貫給她體麵,她不存在不能掌控後宮的情況。再加上張寶琴自來就關注郭敞寵幸了什麼新人,抬愛了哪個妃妾,彤史這樣記載侍寢記錄的東西更是看的多,怎麼可能不知道‘高氏’指的是誰?
如今明知故問,不過是想抓住這場對話中的主動權而已。郭敞也明白這一點,但他沒接這話,隻示意王誌通說話。
“回稟聖人,這高氏乃是司珍司宮女,幾個月前便穿上了紅霞帔。如今官家見她性情柔婉和順,又侍奉的好,便有晉封為才人之意。”
張寶琴垂下眼睛,掩下眼睛裡一閃而逝的嫉妒。
她是真的愛郭敞,所以才會每有新人都會陷入嫉妒之情裡。然而貴為國母,她又是最不能嫉妒的——說是女子不能妒忌,但人之常情又怎麼能避免呢?所以隻要不是皇家,正頭娘子嫉妒也就嫉妒了,真完全是因為‘善妒’出妻的反而是少數。
尋常新寵,張寶琴其實也能勉強忍耐,但‘高氏’不太一樣。就她此前聽說的種種,這絕對不是個好對付的...張寶琴對後宮的掌控力還不錯,作為皇後,很多消息隻要她想知道,總是能知道的。
譬如顧月裡嫦娥是怎麼栽的,她也知道。
想著紛繁事,張寶琴麵上卻不顯,依舊是一派端莊神色,與郭敞說道:“官家抬舉個紅霞帔,這本不算什麼大事。便是由紅霞帔直接封為才人有些不合規矩,可官家喜歡麼,那也當不得什麼。”
“隻是......”
郭敞就知道後麵得跟著一個‘隻是’,然後就聽張寶琴繼續道:“隻是,外頭諸位相公那邊不好說話。今歲還隻是八月,官家已經晉封過好些人了。上回封顧才人便有說法,隻是顧才人之前好歹是郡夫人,升遷上好說些,這才成行。”
今年因為各種原因封的正式妃嬪確實比較多,換個說法就是把‘名額’用完了。現在要抬人,而且還是直接從紅霞帔抬舉成才人,就有些不好做。
“顧氏不是已經貶為紅霞帔了麼?”郭敞不以為意,在他看來,這就等於是空出了一個名額。
張寶琴卻道:“也不是這樣說,相公們算計著這些時,總有些‘隻進不出’,想著儉省後宮開支麼......”
張寶琴說話時還覷著郭敞的神情,見他不滿,立刻道:“官家,這也不是臣妾非要拘著您。隻是相公們一向不好說話,到時候您要是真為此事與相公們爭吵,倒是將高氏架在火上烤了。她本就出身低微,原來也不過是紅霞帔,驟然得您拔擢,總有人是不服氣的......”
“要臣妾來說,官家不如先封那高氏做個貴人,隻是晉封個貴人,定是無人囉嗦的,看著也順理成章。等到明歲,高氏以貴人身份再受晉封,怎麼說都有道理。”
郭敞不說話了,他未必不知道張寶琴說這番話全是自己的私心,並不是真的替素娥著想。但這番話又有些說到他心上了,素娥的身份確實低,貿然直接封為才人,到時候內外議論,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恐怕真會如張寶琴所說,將她架在火上烤。
這是郭敞不願意見到的,所以猶豫了一番後,郭敞點點頭道:“聖人說得有理...那便晉高氏為國夫人罷。如今用著的國夫人封號有哪些?”
國夫人是內外命婦都可能有的封號,內命婦中還不隻是妃嬪,還有極少數女官或者身份特殊的宮廷女子(譬如奶母)也有國夫人封號。這樣算起來,林林總總還不少,因此哪些‘國號’沒用過,郭敞還真說不準。
一般他倒也不用了解這些,要用的話,讓下麵的人擬幾個還沒用過的國夫人號來,從中挑選一個就是了。隻不過這次他不打算吩咐人,而是想自己一手安排。
“算了,朕自己想...那些雜號小國就算了...”想了一會兒,郭敞忽然道:“就封為‘宋國夫人’罷。”
聽到郭敞如此說,張寶琴的臉色又變了變...‘宋國’在春秋戰國中不是什麼大國,但出場率頗高,也算有存在感了,自然不屬於‘雜號小國’。但這不是重點,真正讓張寶琴變了臉色的是,‘宋’其實是郭敞做太子前的封號。
郭敞並不是生下來就做太子的,也是前麵的哥哥死完,成了庶長子,又長到不用擔心夭折的年紀,這才封為太子。當太子之前,他當過一陣宋王。
這種事其實沒什麼,很多人都不記得有這一段了,畢竟郭敞當宋王的時間很短,可能就一年不到。剛剛郭敞決定封素娥為宋國夫人時,其實也是忽然想到的,然後就順心而為了。
然而偏偏張寶琴是對他事事上心的,一下就感知到了‘宋國夫人’這個封號的特彆。
這令她非常痛苦,然而表麵上依舊要十分平靜。直到郭敞和她說定了這件事,離開後她這才在坤寧宮發怒。
張寶琴發泄怒火的方式倒是很簡單,那就是懲罰犯錯的宮人。懲罰犯錯的宮人似乎沒什麼,畢竟犯錯挨罰看起來順理成章。但問題是,犯錯的標準是很難說的,還不是由張寶琴這個皇後說?真要挑剔起來,做事的宮人總能有錯。
罰了幾個長得格外漂亮,平素得郭敞多看幾眼的宮女後,張寶琴的心情才平靜一些。
旁邊的心腹女官這才奉上清茶道:“聖人方才何必阻攔官家呢?正如聖人說的,若叫那高氏做才人,是將她放在火上烤。真的那樣,做個國夫人倒還更好了。”
張寶琴喝了一口格外苦的下火清茶,這才慢慢道:“那不過是個說法罷了,真要說來,這宮裡女人,嫉妒、流言、中傷,何曾少過?除非是個完全不得官家看重的,如林美人那樣,那倒是沒人針對她了。”
“若真叫那高氏做了才人,便是一時有些針對她的流言蜚語,那其實也傷不到她分毫。真要說的話,孫修媛、餘婕妤那等貨,她們受的議論如何?如今不是過的好好的。這些都是虛的,封的位份才是實實在在的。”
“如今官家正看重那高氏,一下叫她做了才人。如此她成了勢,日後保不得就是一大患!可若是隻叫她做個無品貴人,那又顯不出來了。官家興頭上喜歡的無品貴人何曾少過?到頭來做了正經娘娘的有幾個?”
“聖人所言極是...隻是瞧著官家這次興頭也少見,日後封做才人、美人的,似乎也免不了。”
“官家的興頭向來是一時一時的,何曾長久過?誰知道到了明年他是什麼心思,會不會有新看中的美人?再者晉封這等事,一步慢、步步慢......”說話時的張寶琴,眼睛裡已經是一片冰冷算計,而冰冷算計的背後又是無力。
另外一邊的素娥顯然不知道圍繞她的晉封,帝後之間有過這樣一場不動聲色的‘小小爭鋒’。晉封的旨意傳到她這裡的時候,她提前已經知道了——郭敞先派了人告知她,會封她做國夫人。
雖說是提前知道了,素娥也沒有往外透露。一來這種事弄得人儘皆知,實在太輕狂了,一般宮鬥劇裡這種人就是炮灰。二來隻要還沒下旨,事情就說不上板上釘釘。到時候話傳出去了,事情卻有了變故,她要如何做人?
所以當旨意下來,素娥接旨時,她和平常沒什麼不同,甚至還在司珍司珠翠作那邊做活兒呢!
其他人更不必說,即使如羅天香等知道她該被封的,這個時候也驚訝。不隻是為事前沒聽到一點兒風聲,也是為宣旨的人——封一個小小國夫人不算什麼大事,沒有什麼主使、副使之類,宦官來傳旨意就算了。但素娥這次是由王誌通親自來傳旨,多少也顯出了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