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之中有多處宮苑, 用於宴飲的地方就更多了。不過皇宮中用於正式宴飲的宮殿一般是集英殿、紫宸殿、垂拱殿——大宴在集英殿,次宴在紫宸殿,小宴在垂拱殿。而所謂的大宴, 如果沒有特殊說法, 一年也就是三次, 即春秋兩次大宴, 以及皇帝的千秋節一次。
這次中秋節宗室家宴便屬於小宴了,所以宴會場所選在了垂拱殿。
中秋節在此時確實還不受官方重視, 但到底是有‘人月兩團圓’寓意的節日, 借著這個由頭宗室聚一聚,做一個家宴也合情理。
當然, 家宴也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參加的,如宗室子弟及其家眷, 都是相對來說比較近的了(所以人也不多, 畢竟郭家當皇帝這一支實在是子息不盛。也是幸虧還有不少公主, 此時公主也能參加宮宴, 這才不至於人氣不足)。至於後宮, 也得是有品級的妃嬪才有座位,也就是說, 如素娥這種無品貴人是不能去了。
郭敞在中秋家宴上端坐,兩邊下手的小案後分彆坐皇後和太後。不過太後年紀大了,熬不住,更聽不得吵鬨, 所以隻略坐了半個時辰,就找理由離開了,因此太後的位置是空著的。
另一邊的皇後張寶琴時時刻刻觀察著郭敞的狀態,覺得他的心情還不錯, 就放下心來。而皇後能觀察到的事,其他人自然也能!特彆是離得近一些的高位嬪妃和近親宗室,都想著要好好表現一番,趁著官家高興,搶個頭彩麼。
這個時候仙韶院的女樂們也出場了,表演著端莊優雅的宮廷樂舞。
此時宮廷宴會是這樣的,一個節目配一次祝酒,同時還有一行菜肴,這被稱之為‘一盞’。一盞過後,之前的菜肴會被撤下去換新的,表演節目的人也會退下換新人。隆重的宮廷宴會會來九次,因此也被稱為‘九盞製’。
仙韶院女樂的表演不能說不好,但確實有些無聊——華夏自古以來的樂舞似乎都是這樣,一旦進入宮廷,成為禮樂的一部分,就會迅速僵化,隻有民樂才會保持充足活力。
而往往就是一場改革,或者乾脆改朝換代,民樂進入宮廷,禮樂吸納了民樂有了活力,然後又重新僵化了。
周而複始。
大燕的女樂屬於是僵化的特彆快的那種,明明大燕建立還沒有那麼久......
這大概和大燕宮廷女樂一開始出現,就肩負著重建禮樂製度的使命有關吧——建立大燕後,大家就有感於晚唐、五代以來禮崩樂壞,其中宮廷用的樂人都和民間牽扯不清,很多本身出身就十分下流了。
‘和這樣的宮廷樂人一起,怎麼能搞好禮樂呢?’在這樣的思想指導下,大燕專門建立了宮廷女樂機構‘仙韶院’。仙韶院隻用女樂,而這些女樂身份上都是宮人,本質上和其他宮女沒什麼不同。也就是說,都出身清白,是良家子來著。
而且她們為宮廷服務,很早就選進宮了,之後也絕不和民間交集...這樣一想,仙韶院女樂是這樣來的,僵化的很快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樣的女樂表演看的沒意思,大家也就分出了更多注意力用於和坐的近的人交際。
韓充容看了一眼表演的女樂,又看了看坐自己對麵心不在焉的孫修容,就笑著道:“修容不看女樂表演麼?不過這也不奇怪,若論才藝,修容不知道比她們強出多少去——聽說修容的妹妹如今也在仙韶院?今日可有她的歌舞?”
不少人都知道修容孫崇崇(就是那位官員進獻,色藝雙絕,但出身格外低,屬於‘下俚婦女’的後妃)的妹妹在仙韶院,但能當著她的麵說出來的不多。考慮到孫崇崇的出身,這簡直就像是挑釁了。
之所以韓充容敢說,一方麵是她的位份、得寵程度都不差孫崇崇多少——孫崇崇是嬪,她也是嬪,就算修容似乎比充容高一些,但也有限呢。至於說寵愛,孫崇崇是僅次於曹婉儀那種級彆的第二梯隊沒錯,可她韓春娘也不錯!
另一方麵,也是韓春娘和孫崇崇的關係本來就不好。嬪裡麵韓充容就和昭容朱翠蓮、修容孫崇崇關係差到麵子情都維持不住!和昭容朱翠蓮是因為兩人的類型有些撞了,屬於競爭關係。和孫崇崇則是因為,孫崇崇得寵等於是踩著她上位的。
孫崇崇被送進宮,叫郭敞看在眼裡時,正是郭敞最迷韓春娘的時候!等於是孫崇崇一來,韓春娘原本的好勢頭就被打斷了。
這樣的‘仇’在後宮可是夠大的,根本沒有和解的可能性!隻不過有人表麵上做和解狀,轉而在心裡憤憤不平而已。
“我家四娘學藝不精,不值得說的...也不知道她今日有沒有歌舞呈獻。”孫崇崇輕巧說道,看不出來生氣的樣子。
她早知道這宮裡不少人因她的出身看不起她,隻想挑動這一點刺她。她一開始或許還在乎,如今已經不怎麼在意了。她也算是看明白了,大家都是後妃,地位都是官家給的,自家出身也就是最開始時說說而已。
“...是麼,修容這做姐姐的倒有些狠心了,仙韶院的宮娥向來頭等辛苦,出路也說不準。若是修容的妹妹樂舞精通,如修容這般也就罷了,在仙韶院也能出頭。可若不是那樣,那還不如留在身邊看顧呢。”
韓春娘覺得大概孫家姐妹關係真的很不好吧,不然根本不會這樣。
說起來也是,雖然仙韶院總是擇選漂亮的、有天賦的小宮女去,又因著她們能歌善舞、能媚人,妃嬪們總覺得官家要被仙韶院的宮女勾去。但結果卻是,真正最後成為後妃的仙韶院宮人其實很少,從比例上並不比其他地方來的高。
這大概也是心態原因,就算大燕的仙韶院都是良家子,但之前積累的對女樂的偏見已經存在了。哪怕郭敞作為男人,也會覺得女樂歌舞娛人可以,做正經嬪妃就差著些了——就算有,也不宜太多,不然外人看著不像,會覺得他這個皇帝荒唐。
韓春娘和孫崇崇的話恰巧被郭敞注意到了,也是因為場麵上太無聊了,他便多問了一句:“前頭真有修容的妹妹?”
王誌通回答不了這個問題,立刻叫來了仙韶使,詢問情況。仙韶使趕緊道:“回稟官家,修容娘娘之妹在第五盞演《柘枝舞》。”
郭敞略感興趣地點了點頭,對孫崇崇道:“愛妃到時候指點出來,叫朕知道是誰。”
到第五盞時,孫崇崇果然為郭敞指出了誰是自己的妹妹。雖然演《柘枝舞》的年輕女樂都扮做了男童,化了厚厚的妝,但郭敞還是相當有經驗地看出了她的身段和本來麵目——大約也是個佳人,可相比起她的姐姐孫崇崇,差的太遠了。
可能是看到孫崇崇在後宮的成功,才想到要把她也送進宮的吧。想著就算資質差一些,有孫崇崇的幫助,也能站住腳。
然而郭敞卻不吃這一套,很快就沒了興趣,見到如此,韓春娘還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不過她很快也笑不出來了,轉移視線的過程中忽然看到了跳《柘枝舞》的另一個年輕女樂,瞧了好一會兒呢!末了演完了,還叫那小女樂近前說話。
妃嬪們看的真真的,那小女樂生的杏眼桃腮,眉目之間還略帶稚氣,大約隻有十四五歲。但她自有一股靈氣,在宮廷裡很少見這種,常年的拘束已經消磨掉絕大部分宮廷少女的天然靈秀了。
“這小娘子是個有天賦才情的,回去且好好教著,說不得就是下一個修容了。”郭敞笑著擺擺手,最後讓人下去了。
這讓後妃們鬆了一口氣,看起來雖然喜歡,但似乎沒到要寵幸的地步?不過那話說的,又讓人覺得是某種暗示。
這一場中秋家宴,就因為這樣一個小插曲,不上不下地過去了,後妃們的心情似乎受到了影響,但又不是很大的影響。
中秋家宴之後,郭敞去了皇後的坤寧宮歇息。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自古以來就有根據月相安排侍寢的傳統(基本上是月亮越圓的時候,安排侍寢的後妃地位就越高)。雖然這傳統到如今基本上就是擺設,皇帝想寵幸誰就寵幸誰。但總有一些古老傳統的殘餘留存,一些大日子固定去皇後宮裡就是。
中秋節,又恰逢著十五月圓,不去皇後那裡反而有些不妥了。真要不去,說不定都要懷疑帝後關係失和,皇後有後位不穩之虞。
過了中秋這一夜,郭敞第二日處理完國事後想出去走走,隻是走著走著就出了福寧殿,又出了福寧宮,抬腳往東邊去了。到了保和殿跟前,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罷了罷了,素娥住進這裡,朕雖送過些東西,卻到底沒見過她住的怎樣,便進去瞧瞧吧。”
郭敞也偶爾會去妃嬪宮裡坐坐,特彆受寵的,在她們宮中歇息留宿也是有的。不過那些大都是一殿主位,像這次一樣踏進小妃妾住的‘狹窄樓閣’,卻是極罕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