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炤拉開轉椅坐進去,伸手去拿咖啡,伸到一半突然頓住。
他的身前多出一道虛影,被黑氣纏繞,心口位置又被一團金光包裹。
虛影眉目低垂、馬尾高束,赫然是他自己的麵孔。這像是離體的魂,但與自身又有不同,那額頭上有一截褐黑的角。
角正在生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指節長短變成一根尖錐。
仿佛生出一根鬼角。
他在這時抬起手。
虛影做出相同的動作,手探上額頭,捏住鬼角,再一擰。
手指收攏,鬼角被捏成碎沫,從指縫間飄散,化成空無。
聞炤閉上眼。虛影退回體內,他的呼吸漸輕漸淺,恢複平常的節奏。然後睜開眼,目光往心口處一掃,落到左手手腕上。
用紅線穿成的銅錢手串就戴在這隻手上,一直戴了好些年。銅錢共有五枚,其中四枚都是不同年間的重寶,隻有正中那枚不同,刻在其上的並非文字,而是一張先天八卦圖。
在銅錢上刻八卦的習俗古而有之,多是用來壓勝辟邪,不過聞炤手上的這枚顯然不是這個作用,也沒起到過這種作用。
這些年裡,它一直安安靜靜串在紅繩上,從未有過存在感,直到昨晚,這些長長短短,被時光浸潤成深色的爻線,悄然無聲亮了光。
光亮其實很不起眼,若不細看難以察覺,而朝著卦象找過去,他遇到了江雨行。
此時此刻,八卦圖上也有一卦亮著,是震,東方。
是他家所在的方向。
這手串仿佛是個江雨行定位器。
“江、雨、行。”
聞炤慢條斯理念出這個名字,手指在銅錢上敲了敲,爾後往桌上叩了叩:“雷霆,我要的資料……”
“好消息,聞隊長!”
虛擬影像在同一時間落進視野。
“就在3.3秒前,你家房塌了!”
穿著甜美風洛麗塔的女孩扛著小洋傘轉了個圈,語氣歡快浮誇:“你不許我監控你的住處,所以我隻能遠遠看著,但當時轟隆一聲巨響,場麵很盛大呢!”
*
轟——
幽暗如浪潮退去,兩層高的小樓應勢坍倒,聲響如雷,揚起塵屑漫天。
江雨行的短發被氣浪掀起,落回來時一綹碎發擋住視線,他向上吹開,從山道上轉身。
他左手提著個大塑料袋,裡麵滿滿當當裝著水果;右手保留著鳥爪形態,掌和指以一種彆扭的姿態耷拉著,看上去有氣無力,腕骨白森森地裸·露在外,掌與臂上兩色不同的皮膚正在聚合靠攏。
大概過了五分鐘,那一處血肉長好,鳥爪化回人手。
他捏住左腕,幾次掰擰,調整回舒適的角度,甩甩手,舒展手指,伸到提在右手上的塑料袋中,從裡麵掏出一個蘋果,哢嚓一口咬下半個。
人類。
江雨行順腳踢飛路上的一塊石頭,把剩下半個蘋果吃掉。
狡詐的人類。
他又踢飛一塊石頭,拿出一顆脆桃。
他吃東西很快,幾乎不怎麼嚼,往嘴裡一丟就咽下了,全憑那張臉長得好,進食過程也算賞心悅目。
但所有的水果吃完,他還是餓。
塑料袋裡就剩一件東西:聞炤用來鎖他的手環。
這手環神奇,他把自己的手拿出來後,它沒進地板的另一端就自動浮出來了。
江雨行思索了會兒,把手環從袋子裡掏出來。
手環上的紋路消失不見,入手觸感光滑冰涼,在夜色中隱約反光。他用衣袖擦了擦,放到嘴邊,牙齒試探性輕磨兩下,然後——
嘎嘣。
用力一咬,咬下小半截。
旋即江雨行表情變得難以言喻,瞪著眼把剩下的半截手環看了又看,很勉強才吞咽下去。
真難吃!
他把半截手環丟回袋中,甩著這塑料袋大步下山。
他要好好研究一下人類。
山風很肆意,在林子裡嗚嗚嗷嗷,時不時驚起幾聲鳥叫,連帶出一串扇翅聲。
聞炤的住處靠近山腳。可即便如此,江雨行走出山腳,走到外麵馬路邊,還是花了半個小時。
天空依然黑漆漆。
月亮掛在西方,被路過的雲擋去半截,但視野很亮,路麵上燈一盞又一盞,杵得高大筆直。
人類也依然沒醒。路上隻跑著一輛長條形、腦門上亮著數字和兩個地名的車。它晃晃搖搖來到一塊牌子前,開車門,等了一會兒把門關上,晃晃搖搖走了。
江雨行好奇地過去,仰頭觀察片刻,癱著張臉轉身抬手,將虛空撕出一道裂縫。
那牌子上的規則他看明白了,可存在一個根本性的問題——他並不清楚自己住的地方叫什麼名。
想要回去隻能靠自己,但走路太累,研究人類還是等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