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教她作畫,教她彈琴,滿目皆喜,琴瑟和鳴,喜歡是真,厭惡也是真。
李芸眼神落在高座上,兩人之間明明近在眼前,卻像隔著千萬裡。
她最後整理了衣裙,總是要維持體麵的。
她麵上是溫柔的笑,之後,她出席跪在了大殿中央。
高座之上,紀鴻羽本還在吩咐著高顯,說是拿上一些不曾有的吃食放慧妃娘娘桌子上。
他對芸兒是真心的,過往因著她胞弟之事芸兒對他多有芥蒂,然而去了冷宮一趟芸兒已經想通了。他自也打算從此刻將宮中最好之物都給她,彌補他們錯過的這些年。
他是帝王,隻能做到這個份兒上了。
宮中勢力糾纏複雜,尤其是廷尉府,他也不能做得太明顯。
但好在芸兒留在了他身邊,紀鴻羽眉眼鬆緩了幾分。
他想著如今後宮之中他也能掌控幾分,待芸兒調理好身子再誕下皇子,若不能誕下皇子從彆的妃嬪那兒抱養也是一樣的,也好有借口封為慧貴妃。
紀鴻羽想著一口將佳釀飲下,眉眼帶笑。
今年千叟宴要比往年辦得更好一些,芸兒往年身子不好甚少出席宴會,眼下也難得熱鬨,瞧著高顯端著佳肴過去,他也轉頭敷衍著安嬪和其餘人。
高顯還未走到李芸跟前,後者已然離席跪在了大殿中央磕頭跪請“嬪妾李芸,今日狀告廷尉府安大人,指使臣妾胞弟殺人放火,貪贓枉法,謀財害命!”
女子聲音雖虛弱但決然,殿中喧囂的聲音像是瞬間被按下了靜止鍵,紀鴻羽手邊的酒盞也碰了個翻。
他視線落在大殿中央跪著的女子身上,後者一身粉白羅裙如初見一般,鬢上也隻有一隻素銀梅花流蘇簪子,似走到了絕路。
這一刻,殿中沒有人敢說話,跪著的女子病骨沉屙卻背脊挺直,在這樣極靜的大殿之上不顧一切捅了出來,紀鴻羽這個時候不是想的怎麼治她的罪,而是想著怎麼救她,—但對上廷尉府,李芸是沒有任何好下場的。
他喉結微動,想要說些什麼,可李芸的聲音再次傳來。
“臣妾李芸,胞弟李南李遜被廷尉府安大人蒙騙犯事,還請聖上明察!”
請聖上明察!
女子即便跪了這麼久,背脊也不曾彎下過一分,甚至重重磕在大殿石板之上,不一會兒功夫額前就滲血,血跡蜿蜒過眼,一滴一滴染紅了粉白羅裙。
妃嬪之間坐得遠些的此刻終是交頭接耳。
“慧妃娘娘的胞弟竟然是那同安巷的惡霸?”
“倒也是有所耳聞,同安巷事情有好些年了,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此事竟然跟廷尉府有關?”
“我覺得倒也說不準是真事兒,畢竟安嬪在宮裡就夠橫行霸道了,還莫說她父親本就權勢了不得”
眼看安永豐眸子陰沉了下去,紀鴻羽被李芸逼得也臉色難看起來,隻怒聲嗬斥“來人!將慧妃娘娘扶下去,定然是今日頭腦發昏在此胡言亂語!”
“是!”高顯擦汗招呼著宮婢就要靠近,氣氛越發凝固,所有的議論聲都收斂下去。
紀鴻羽沒來由的覺得今日恐怕要出大事了,定然不能任由鬨下去,隻有將慧妃帶走,才能解決這場風波。
他想著使眼色讓高顯動作再快些,但可惜——
“誰敢過來!”
李芸脖子上的匕首已然割出血痕,如今看來滿目驚心,妃嬪中不時發出驚呼聲。
明明是那般嬌小的身子,今日卻蘊藏著極大的決心,似乎就沒想過活著走出大殿,她死死盯著安永豐,淚如雨下“聖上當真是瞧不見嗎?安大人做過那麼多惡事,毀了臣妾至親,如今還說不得一句真話?”
紀鴻羽麵色極為難看了。
他也是真的害怕李芸會死在這裡。
“慧妃!”
庭蕪的早餐攤子收攤時,已過正午。
他今日本想著多賣上一會兒,可汴京當真是出事了,這會兒所有人都跑到廷尉府門前去了。
庭蕪跟一陣風一樣回了安樂殿,再咕嚕咕嚕往肚子裡灌水,可算是緩過了氣兒對著薑藏月兩人嚷嚷“可不得了,汴京已經人仰馬翻了,說是有人昨夜趁黑吊死在了府門前。”
滿初放下手中喂兔子的草料,有些意外“可說了是誰?”
“同安巷的李南和李遜,屍體都僵硬了,也不知道是掛了多久,這會兒白布蒙著就停在府門前呢。”
滿初看向薑藏月。
“庭小公子,這出事兒的哪兒隻是同安巷的惡霸啊。”有小太監也忍不住插話,壓低聲音“奴才方才經過前殿,聽聞今日千叟宴也出事了。”
“什麼?”庭蕪驚奇,這事兒是真不知道。
“聽說是慧妃娘娘當堂持匕首狀告廷尉府安大人指使她胞弟殺人行凶,貪贓枉法呢。”
薑藏月沒什麼神情,手中拋灑著魚食,魚兒爭相搶奪。
那方庭蕪和小太監還在嘀嘀咕咕討論。
滿初道“慧妃娘娘是什麼也不顧了。”
薑藏月頓了頓。
“三條人命。”她啟唇“安永豐總要自斷臂膀。”
滿初目光也有些唏噓“姐姐當初給過她其它選擇,她什麼也不要為了清白名聲寧可丟了命。”
“有些東西比命更重要。”薑藏月放下手上的東西“她心甘情願。”
不過李南和李遜吊死在廷尉府門口,也是為了助李芸最後一把。
宮中的人命太輕了,即便她讓李芸與安永豐對恃,也討不來個好。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李南和李遜是聰明人。
今日來赴宴的人不僅是朝中重臣還有平人百姓,消息自然跟長了翅膀一樣傳了出去。
得帝位者自然要得人心,若不得人心,人心則不可控。
宮中高位妃嬪出事,紀鴻羽為著不跟安永豐正麵交鋒自然可以壓下,可汴京同樣出了兩條人命,人雲亦雲就不是可以壓下的了。
事情已經牽扯到安永豐頭上。
滿初看了一眼大殿方向“姐姐可有想法了?”
薑藏月目光淡淡“二皇子近日不是接了任務在巡察汴京麼?”
“紀燁寧?”
薑藏月瞧了那紅牆碧瓦的陰森,隻輕聲道。
“這於他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