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場好戲,紀燁寧也起身跟柔妃告辭,在踏出宮門經過紀玉儀跟前時,撂下嗤笑的話。
“五妹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這被人當做替罪羊的滋味兒可是如何?技不如人還非要在和喜宮班門弄斧。”
“書上有言,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
“五妹妹如今可長了記性了?”
“二哥言儘於此。”
紀燁寧眼看著要出宮門,他又提及一句話“不過這事兒可真是有意思,怎麼說呢,從五妹妹跟越貴嬪一起給太後娘娘請安那裡就覺得奇怪,怎麼巧不巧越貴嬪就剛好撞見五妹妹了呢,借著這個機會往來甚密,如今可不正好下手,多方便?”
紀玉儀攥緊了手,跪在原地恍惚。
竟是從那麼早越文君就在算計她了,她想要的豈止是父皇的寵愛,越文君就是想要借她的手除去薑月,事後再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害她落得如此下場!
她掌心攥出血跡。
空曠的大殿隻有她一人茫然跪在中央。
出了柔妃宮裡的紀燁寧本打算去安樂殿一趟。
師父今日被人冤枉定然是害怕了,他自然可以去溫柔小意安慰一番。
他剛走到殿門就聽見了庭蕪在罵人“哎喲你們還沒我種的蘿卜長呢就會嗶嗶了?殿下說了這會兒誰也不見,討罵呢?”
紀燁寧手上還提著補品,腳步瞬間頓住了,又回想起紀宴霄那張溫柔的臉,頓時裝作若無其事往回走。
滿初狐疑看著門口罵人的庭蕪,插嘴一句“庭小公子,你今日不是還有一篇參賽的文章說是要拿去驚鴻樓評級嗎?”
庭蕪扭頭往裡走,嘴裡還在嘀咕“可不是,你覺得《我的威武無敵殿下》怎麼樣?”
滿初“”
所以,庭小公子參賽的文章就叫做《我的威武無敵殿下》?
滿初跟庭蕪拌了幾句嘴,路過瞧了瞧薑藏月的屋子,到底沒去打擾。
風從窗外進來,牆上掛著的纏枝銅鏡被吹得搖搖晃晃敲著牆,薑藏月伸手按住。
鏡子裡反映的山水畫和花鳥屏風依舊在浮動,看久了時,山水畫已經泛了黃,花鳥屏風也似碎了一地,鏡子裡的少女仿佛也回到了十年前。
薑藏月靜靜抄寫著佛經,這樣寂靜的夜裡,有些記憶卻顯得更加清晰。
命裡有缺的人,總是學不會訣彆。
年幼時她總會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就連在樹底下蹲著看螞蟻搬家都能看上大半日。
薑永笑問她“在看什麼?”
薑藏月小小一隻蹲在樹底下,晃著兩隻小胖手“看螞蟻搬家,二哥,它們會排隊。”
薑永聽完她說話,便誇她觀察仔細,就算她不務正業,也隻會哄著她“二哥覺得你將來定會是個心細如塵之人。”
薑藏月門牙掉了一顆,說話還有些漏風,她說“那二哥覺得我以後是不是很有出息?”
“我們家月兒自然是有出息的。”薑永哈哈大笑摸她的頭“月兒將來定會所想皆所得,會看遍世間好山好水,會得遇世間最好的郎君,將來會有更多的人愛你。”
薑藏月爬到薑永身上摟住他的脖子,笑開“二哥,那都給你,我的郎君也給你,好吃的給大哥,好玩的給三姐姐。”
薑永頓時笑得前仰後合“行行行,二哥先替你收著。”
薑藏月不再看螞蟻,仰頭看向薑永,很認真說“二哥,你教我耍棍,將來若是有人欺負你們,我將他們都打跑。”
薑永捏捏她的臉蛋子,‘嘖’了一聲“哪兒用得著你這小胳膊小腿幫忙,到時候傷著哪兒爹爹非得打斷我的腿。”
薑藏月被薑永舉在脖子上坐著,她稚聲稚氣又說“二哥,那我以後想去外麵看看。”
“行,以後去看,咱們去看雲州的月,去看邊城的馬,去吃西州的燒餅,蜀地的椒麻雞!”
“好!”
到底她沒去。
薑藏月想。
她坐在窗前,也隻是孤零零一個人。
後來她在四門過了六歲的生辰。
生辰這日她也接了任務。
剛過六歲,她還不能很好完成一些事情,常常饑一頓飽一頓,顧崇之也隻管她不會餓死,再多便沒有了。每每黑夜她總能想起大哥二哥和三姐姐,還有爹娘,他們都死了。
顧崇之除了核對任務完成進度之外,尋常是不常在四門的,孤崖上隻有十幾個孩子。
薑藏月想回長安候府看看,她扯壞了好幾件衣裳編在藤蔓裡,任由手心磨破方才下了孤崖。
她下崖以後更怕有人會發現她,在地上泥水坑裡滾了好幾遍,直到臟汙至鼻子眼睛都看不出。
待鑽狗洞進入汴京後,她蹲在角落看著長安候府的位置。
長安候府門庭荒草深深,淒涼滲人。可離她上孤崖時不過半年。
她看見了侯府內祖宗排位摔了一地,更甚被人踩在腳下,甚至當做凳子吐著唾沫辱罵。
薑藏月紅了眼想要去搶回來,可到底她也隻能看著。
這一瞬間,小小的身影杵在風雨間,一動不動。
風涼的刺骨。
天際悶雷連響暴雨傾盆,一把油紙傘遮去頭頂風雨,庇她方寸“還有念想嗎?”
顧崇之嗤笑的聲音響起。
薑藏月被淋得眼睛都睜不開,水光模糊視野,她抬頭隻覺得看不清來人的臉。
可聽聲音就知道是顧崇之。
顧崇之的聲音繼續響起“站起來。”
她聽了顧崇之的話艱難站直了,那把傘遮去了泥濘雨水,顧崇之眉頭都沒皺一下將她拉上了馬車。
她滿身臟汙,隻一瞬就弄臟了他的衣裳和馬車。
“長安候府已經沒了。”
“你如今是四門的人,再有下次我會殺了你。”
顧崇之漫不經心出聲,本就淩厲的眉眼更顯肆意。
馬車外風雨瀟瀟,她蜷縮成一團,身上的濕冷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明顯。
薑藏月終於明白此生也隻有‘青衣’之姓。
即便她下孤崖又能如何,無權無勢,無心機城府,更無自保之力,隻有顧崇之可以幫她。
是救命稻草也是再無選擇。
“青衣謝門主。”
眼淚與哽咽儘數泯滅在那一天,她成了無家可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