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吧。”文照突然說。
周棠看了她一眼,雖然疑惑,但也並未出言詢問。直到兩人同田牧告辭,回到郡府客房後,周棠才問:“為何要拖延至三日之後呢?”
文照低聲說:“咱們若是對並州的局勢兩眼一抹黑,再赤手空拳地去見馬燕,恐怕遲早還是個死。”
周棠蹙眉,“你的意思是,田牧方才說的話有所保留或錯漏?”
“倒不是說他故意如此。”文照道:“隻是他身為二千石高官,一郡百姓的土皇帝,看在眼裡、聽在耳中的很多事情,與平民百姓實際所經曆的,可能有相當大的出入。”見周棠仍然麵露不解之色,文照舉了個例子,“地方上官來到縣中巡察時,偶爾會召見幾個百姓閒話家常,以顯示自己體貼愛民,而被召見的百姓由縣長親自安排提點,多為縣中的吏員家屬或鄉紳富戶,如我這等平頭百姓,是不配麵見上官的。”
見周棠陷入沉思,文照刻意停頓片刻後繼續道:“上官們見到的所謂百姓的吃穿是富戶們的吃穿,他們所以為的百姓的生活也隻是富戶們的生活,但富戶們隻是百姓中極微小的一部分,而占據這天下九成的黎庶,他們的哭喊傳不出家門,眼淚也隻能默默流乾。”
“我明白了。”周棠若有所思地道:“你的意思是,實際上的情況,可能比郡守描述得要嚴重得多。”
文照點了一點頭,“一個縣裡餓死了三百人,但縣長不想承擔餓死三百人的責任,於是便上報郡中,說隻死了十三人。郡守收到各縣文書,加起來一算全郡死了一百人,郡守再減去一半,對州府上報死了五十人。州府給洛京朝廷的文書再行刪減瞞報,朝廷拿著錯漏嚴重的文書安排賑災事宜,還要再被層層克扣貪汙,原本就遠遠不足的賑災銀到了百姓手中,百未必存一,於是餓殍遍地、民不聊生。”
周棠怔忪許久,失神道:“長明,你說的這些,我從未聽過。”
文照道:“因為在很多洛京貴人的眼中,天下萬萬黎庶,隻是螻蟻,誰會在意螻蟻的生死?”
周棠聽著,麵露愧色,他搖了搖頭,“說來慚愧,我從前覺得自己身為庶子,已是卑微艱苦之極,從未想過,這世上比我淒慘之人,要多許多。”
文照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從未見過聽過,自然也無有所感。若非我本是草芥出身,也未必會知曉草芥之苦。”
周棠問:“那我們該如何才能知曉並州的真實情況?”
文照認真地道:“一切為了群眾,一切依靠群眾,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
周棠:“……?”
又是一些聽不懂但是感覺很厲害的話。
·
文照和周棠並未驚動郡府的人,自己換上老百姓的尋常打扮,開始便衣尋訪。
周棠的人設是家鄉遭災於是來上郡投靠親友的倒黴鬼,上郡百姓們雖此前被韓儀圍困許久,但對方始終未能破城而入,待樂玄率兵而到後便恢複了正常生活,之後的黃河決堤也是在下遊,並未影響到郡中百姓,一聽周棠如此淒慘,同情之餘隱隱生出優越感,於是毫不設防地對周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