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舊傷疤(1 / 2)

長公主病入膏肓後 晏閒 10822 字 10個月前

酉牌時分,天色尚藍,行宮上下已經點燃蓮盤臂燭,九殿通明如晝。

用過膳後,宣明珠帶三梅在水亭納涼。一把紫檀搖椅,兩張青竹小胡床,一大三小皆鬆散了冠發,該崴崴該靠靠,臨水吹風,吹出如出一轍愜表。

“娘,兒子看了南殿清涼台,把那兒撥給豫兒一人成不成?”

“呔!好狡猾梅大,娘說啦,以後這裡統統都歸我哩,你該請示人是我。二哥哥,你喜歡哪裡,我劃給你!

“我有看就成……”

說閒話鬥嘴話,傳遞共食了一盞乳酪甜碗子,母女同回正殿寢閣安歇,二子則在側間眠。

宣明珠擔心寶鴉乍換了地方,夜間會夢魘,便摟她睡了一宿。

小姑娘卻寬心得很,一枕睡到黑甜餘。

次日,汝州司衙內該知道長公主行程便都知曉了,汝州牧楊啟帶領屬下前來拜見。

宣明珠是過來鬆散,非來查地方政績,敷衍見了一麵,對那位年過五旬汝州牧略道勉勵之語。

回殿後,她第一件事便是抽下綰鳳髻金釵,褪去厚重宮裝,一邊發散衣領薄汗,一邊向浴池行去。

“倒是來玩還是來遭罪,往後再有官員求見,都推了罷。”

那一段烏黑密長淥發泄下來,真如綢練一般。絲綢香,公主發絲卻有縷縷沁甜幽香。

澄兒羨慕地掬了一把在掌心,捧發討好道:

“殿下,奴婢都打聽明白了,北宮窖裡頭是女兒紅、石凍春、還有花雕屠蘇,那凝香閣海棠樹下還埋幾壇子,卻是滎陽土窟春、宜城九醞、河東乾和幾樣燒酒;

“還有小春班兒舞樂也排好了,有樂坊娘子跳羽衣舞,還有小郎君劍舞咧——嘿,殿下想先品酒,還是想先賞美人兒呢?”

泓兒留在了上京府裡管事,沒人約束澄兒這張嘴,她便儘地嘰嘰呱呱一大通,成功逗笑了宣明珠。

她拿指頭點點澄兒,“若被嬤嬤發現我喝酒,我就把你這妮子推出去頂缸。”

“那算什麼,殿下且自在,凡事有奴婢呢。”澄兒很有擔當地挺胸脯。

說笑歸說笑,她觀覷公主麵色,隻覺粉潤若凝荔,精神頭也上佳,心沉吟:

自打換了九王爺藥方,殿下沒再吐血了,連臉色也變得好起來,看比尋常人還康健些。

隻盼,這藥真能替主子延壽,說不定盼盼,醫署那廂就能把治病方子給琢磨出來了。

澄兒埋住心事,如常地伺候主子入浴,宣明珠心思卻已記掛在那幾壇燒酒上頭了。

最後,自然是酒也喝了,舞也賞了。

舞樂是一日晚膳後在玉華殿叫進,宣明珠見識到了澄兒口劍舞小郎,卻原來是一名扮成男相舞娘。

彆說,此女生得英眉劍目,長發儘綰布冠,纖細腰肢遒不軟,執劍一舞,紫電精華,初具公孫大娘舞劍妙。

長公主自小在洛陽城觀過劍舞表演不計其數,早已養刁了眼,能垂青眼少之少,不成想在這兒挖到個寶貝。

當下合了心,信向場彈出一粒金瓜子。

鳳座在茵墀之上,舞女立氍毹毯鋪就堂下,那一點金光疾去,舞女點足旋身一轉,未開鋒劍脊輕洗,長公主賞賚便穩穩停在劍尖之上。

舞劍娘子朗聲道:“多謝殿下賞賜。”

宣明珠眯起了鳳眸,讚了一聲“好”,道:“再賞。”

說罷喝儘杯底酒,散了歌舞,起身往扇屏後頭去了。

前腳才回到後殿,下人趨步來稟:“殿下,方才那舞劍聶娘子得了厚賞,感恩殿下垂愛,想要親自來叩謝殿下。”

宣明珠唇角輕勾。

“原是姓聶。”前朝故事,可不也有位精通劍道聶隱娘麼。長公主耷下眼皮,彈了彈鑲翡翠珠鏤金護甲,“莫非也是位深藏不露俠女不成?叫她來。”

下人退去傳信,迎宵皺眉按住腰帶下軟劍,“殿下。”

“我瞧出來了。”

宣明珠穩當地坐在玫瑰椅,把圈椅扶,眉間小痣熒熒生華:

“她最後接金子那一下,露了真功夫,這是她故留破綻。鬆苔雪堂不必露麵,你也須過緊張。”

倘若真要刺她,那位聶娘子不必刻露拙。至這位是誰指派來,目何在,見一見,便知了。

姓聶女子很快便至,身上仍是方才那套男子青衫,劍已不在,見到長公主便叉跪。

“主命小人向殿下問好。”

熒煌燈燭下,宣明珠目光輕睨,“你主子是誰?”

聶氏女頷首道:“主想問一問長公主殿下,可還記得那年在翠微宮,打掉魏國夫人耳上珠墜事?”

聞聽此言,宣明珠腦海惺然一響。

她怎會忘記,當年皇室有個老皇叔,荒唐地懷疑她不是女兒身,是父皇緊培養接班人,所以才會那樣受寵,是想了個蹩腳主,在一次宮宴上,讓兒媳魏國夫人故將酒灑在她身上,再隨她同入後殿,想借機驗明正身。

她平素矜貴慣了,莽地被人上摸身,當然氣惱,管她什麼夫人,一巴掌甩在那婦人臉上,帶下對方一隻耳墜子。

事是當日赴宴人皆知,可打掉耳墜細,非當事之人不能知曉。

楚光王。

那個曾懷疑過她性彆人,是她堂伯父楚光王宣戩。

這時聶氏女接道:“殿下若是想起了,主有句話:‘長公主本該是大長公主,堂侄兒也不妨做個親侄兒。’”

“嗬。”宣明珠笑出一聲,義甲下指尖輕顫了一下。

這句雲遮霧罩話旁人聽不懂,她卻是門兒清。

當今天子未及冠,未立後,更子,便給了宗室某些野心鑽空子機會——隻是她怎麼也沒想到,本想釣條大魚,竟釣出了一條老蛟。

指尖顫抖,不是嚇,是興奮。

楚光王這一支向來低調,除了魏國夫人當年鬨出那樁事,這些年基本屬蟄隱狀態。

宣戩長孫,那個比她還年長十歲所謂堂侄兒,宣含弼,她幾乎沒有什麼多印象。此時這層窗戶紙捅破了,宣明珠才猛然想起,宣含弼娶,正是門下省江閣老女兒。

好,好,處處低調,處處處心積慮。先帝旁子,當今也子,如果宣長賜廢,便要從宗室選擇繼任之主,那將是一場難以想象明暗博弈腥風血雨。

宣含弼自然不是承祧第一順位人,然他背靠楚光王江閣老兩大後台,未嘗沒有登頂機會。

所以楚光王想要拉攏她,因為人人皆知宣明珠當今天子不合,就連“大長公主”位分,也一直延壓不晉,隻留“昭樂長公主”封號。

在司天台一事,皇帝還曾表露過將這個封號也褫去心思。

所以有那句,“長公主本該是大長公主”。

楚光王弦外之音是,如果她肯相助,到時候新帝登基,會將她當做親生姑母來奉養。

所以有那句,“堂侄兒也可做個親侄兒。”

哦,如果真能成事,那個當年被她賞了一巴掌堂嫂,魏國夫人,可就榮登大晉朝後寶座了。

宣明珠壓住狂跳心緒,從容端起茶盞,不輕不淡地睃了聶氏一眼:

“貴主人好算計呀,由頭到尾,本宮沒從你嘴裡聽到一句明明白白點名道姓話,這是要本宮靠心照不宣去猜了?倘若,此事生變呢,你主子便會矢口否認——這便是他誠?”

聶氏女道,“主子說,事關身性命,不得不處處謹慎,長公主定能諒。”

瓷盞在髹漆小幾上一撂,金震玉響,上首聲音轉冷,“本宮怎知,你不是彆有用心之人派來信口雌黃!”

聶女聞言,驀然抬臂。

迎宵在她作瞬間擋身在長公主麵前,卻沒想到聶氏抬扯開了自己衣領。

隻見在她細瘦肩頭上,有一款鮮紅方印。

細看,那印上有“永固維城”字樣,正是穆帝封楚光王時,頒賜給這個皇兒。再細看,便會發現那肉皮上紅色不是朱砂,是用錐針一針一針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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